黄鸣明从浴室出来只觉得浑身轻松,照常光着上半身下楼,正思索着晚上吃什么,透过拐角的缝隙就看见笔直地坐在沙发上那个人,他赶紧退回去。
思索了半天,还是拐回楼上扒出一件白色长袖衬衫,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买的了。他凑活着把袖子挽上去就往楼下赶,大热天的穿长袖,真是折磨。
黄鸣明瞪着沙发上的始作俑者,她要是识趣一点早点进屋,自己还用得着受这罪嘛!!!
他一个小时前就到家了,刚上楼准备洗澡就听见里面的水声,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正准备破门而入,忽然想起来有一个人还在家,吓得他握在门把手上的瞬间弹开,僵着脸下楼坐到沙发上就开始抽烟。
他在外地干活,半个月前才跟着师傅回宛城,为了省住宿费,白天在市区干活,晚上骑摩托回来睡觉。
周末学生放假,他就在店里面凑合着住,这么过了半个月都没让人发现,谁知道今晚段书湘会毫无征兆的放假。
他抽完一根烟,准备趁段书湘没发现,赶紧骑车回汽修店。然而上了摩托他越想越不舒服——这本来就是他的家,只有段书湘躲他的份儿!
他气冲冲地拔下钥匙,重新坐回沙发上。他饿的不行,又不想一身脏的吃饭,就不停地抽烟,直到刚刚段书湘才下来!黄鸣明在心里又给段书湘加了一个罪状。
想到这两条罪状,黄鸣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她,那丫头却安安生生地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心底一阵复杂,正如他见段书湘第一面想的那样,段书湘若是个男孩,他还能大大方方地跟她打一架,如今性别摆在这里,他要再跟她干架,就跟故意欺负女孩似的。
“鸣明哥哥,我……”看见黄鸣明下来,段书湘赶紧站起身走向他,却被那人抬臂逼退。
“停!”黄鸣明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满眼不屑:“咱俩什么关系你不用你脑子想想,我是你哥吗?”
女孩悻悻地点了点头,犹豫着再次开了口:“你回家是……”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黄鸣明不想跟她多讲,这丫头谁知道是不是个传话筒,别他这边刚说完,那边黄雷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段书湘听着黄鸣明标准的普通话,立马猜出他这半年是去了别的省份。看来他是真的不上学了。她的猜想落实,失落地朝后院走去。
夏夜温润潮湿的微风盈满整个院子,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洗衣粉香,段书湘看着晾衣绳上随风摆动着的床单,犹豫着转身,大声朝刚进厨房的黄鸣明喊道:“你有床单和被子吗?”
床单和被子?这倒真是没有,家里变化太大,这几天晚上他都是躺在沙发上枕着外套睡的。
看着段书湘的神色,她不像是要使坏,黄鸣明抬着眉朝她不客气地说道:“没有,你赶紧去给我找一套。”他瞥了眼干净的灶台,像是交换一样接着朝她扬了下头:“我做饭给你交换,你不吃亏。”
段书湘又点了点头,跑去自己的屋子,抱出一套干净的被子和枕头。她抱着一堆东西,不知道放哪儿,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人,想起来他不许自己叫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黄鸣明,我给你放哪儿?”
黄鸣明?听到她这么叫自己,黄鸣明切菜的手一顿,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段书湘一眼,刚准备骂她就顿住……她怀抱被枕头和被子塞满,半张脸都被柔软的棉布挡住,不知是没到发育期还是真的就天生矮,这会儿跟个小孩一样。
黄鸣明被这个想法逗笑,放下菜刀就跑到她面前:“喂,你今年多大啊,怎么这么矮?”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还不忘伸手比划一下,只到自己胸下一点点的位置。
段书湘听到他的话,脸“唰”一下红了,一把将被子塞进他怀里:“你无不无聊啊,我矮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段书湘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跑后面跑。
“至于吗?”黄鸣明一把赶上她,将门按上,段书湘被他堵在墙壁和臂弯之间:“去饭桌上坐着,你还想我做完饭喊你出来啊?”
“我不吃了。”段书湘破罐子破摔,不停地扣着黄鸣明的胳膊,想逼他放自己离开。
黄鸣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她顶撞的也没了耐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餐桌前。
段书湘被他重重地甩到前面,整个人跌到餐桌上,扶着餐桌还没站稳耳边就传来他的声音:“你玩老子啊?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当老子是你佣人?”
“谁当你是佣人,你放开我。”段书湘挣扎着就要跑,却总是被他拽回原地。几番折腾,她绝望地坐到椅子上,垂眸咬着牙,恨自己非要多嘴给他搬被子:“你就活该睡光板沙发!你就是个混蛋,活该别人都不喜欢你!”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黄鸣明被戳到痛处,一把踹翻段书湘身后的餐桌。
段书湘被吓傻了,颤抖着看向黄鸣明,即便这样,段书湘依旧不肯服软,瞪着他接着说道:“我说多少遍都是这样!黄鸣明,你就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你好!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你给我闭嘴。”黄鸣明猛地攥住段书湘的肩膀:“用不着你来教老子怎么控制情绪!少在我这儿摆什么大小姐的谱,老子不是黄雷立喜欢乱认亲戚,你跟老子没半毛钱血缘关系,你当我不敢打女的还是怎么着?”
段书湘咬着嘴唇,颤抖地看着他,泛红的眼梢忽然落下一滴泪,直直地坠到他的手背上。黄鸣明一愣,一把推开她的肩膀,段书湘倒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一番激烈的争吵,两人俱是疲惫,房间出奇地静了下来,黄鸣明抬着脚正准备离开,旁边电视上的新闻标题就吸引了他的注意:我市中考顺利落幕。
中考落幕?黄鸣明脑海中猛然闪过之前在段书湘房间里看到的那一摞习题,标着的不是九年级是什么?他脑袋瞬间炸开,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盯着坐在地上的段书湘,心口像是被扎进一根银针一样痛。
他手闲得不知道往哪里放,顺手就从裤兜里掏了跟烟,打火机几下点不着,女孩也依旧静静地坐在地上。
电视上还在接着播放着中考有关的消息,画面转到学生出考场的实拍影像:许多孩子都喜笑颜开的从父母手中接过花束,抑或是和亲人一起携手走向远处。
黄鸣明脑海中忽然闪过段书湘孤单的从人群中穿过的画面,他心口一紧,酸涩的快要喘不过气。
“关老子什么事?”黄鸣明心烦地关了电视,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女孩回过神,撑着地面站起身,纤细的四肢费劲的在扶桌子。
她洁白的衣摆深深刺痛的黄鸣明的眼睛,他冲过去,一把扶起桌子,拉着段书湘的手腕就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儿?你放开。”段书湘不停地捶打着黄鸣明,不肯跟他出去。
“你消停一会儿行不行?”黄鸣明顿下脚步,满眼疲倦地低头看向段书湘,语气带着不满:“我除夕还跟你放过烟花呢,你个小白眼狼。”
烟花?段书湘听他说烟花,眼泪立马涌出,他还记得烟花,他那么讨厌自己,她还以为他忘记了呢?
那时的他好像被夺了魂,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念着他给自己放了烟花的恩情,自己怎么会眼巴巴地给他抱被子?
看段书湘平静下来,黄鸣明抬手一把推了电闸,房间瞬间浸入黑暗。
“直接关电闸对电器不好。”身侧传来段书湘低闷的声音,他不理会,攥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身后,伸直胳膊,拉着卷帘门就往下踹,铁皮声哗哗作响,打破了夏日的寂静。
黄鸣明吹着口哨发动摩托车,见段书湘还呆愣地站在门口,昂了下头示意她赶紧过来。
“去哪里?我不想出门。”段书湘戴着黄鸣明扔给她的头盔小声问道,黄鸣明不说话,低头检查着油门。
“抱住我的腰,别光扯着我衣服,甩下去医药费我可付不起。”黄鸣明感受到段书湘疏远的手,不客气地提醒道。
“黄鸣明,我们去哪里啊?”段书湘又问了一遍,别扭地搂住他纤细的腰身,然而抱住的一瞬间就被他坚硬的肌肉吓到,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后怕。
“你叫你妈何凤兰啊?”黄鸣明把自己的手机放好回头瞪了一眼段书湘:“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了。”
黄鸣明扭头就看见后座的人又低下了头,自觉多嘴赶紧接着说道:“你跟着外面的人叫我黄哥得了,又是鸣明哥,又是黄鸣明,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混社会的人一样,也就你会喜欢了。”段书湘沉默地顶了一句,黄鸣明听见她的话恨不得给她拎下车,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她连中考这样的小分水岭都是一个人。自己要是在她这个年纪天天一个人留守在家,不知道要叛逆成什么样子。
她倒不错,乖乖的,爱顶嘴总比到处厮混强,就算自己再不喜欢她,她终归也只是个高中都没上的半大不大的小孩。
自己今天先不讨厌她,带她出去玩一趟得了。黄鸣明想着,彻底放下心里的芥蒂,握住她的手带她抱好自己。
“坐好了,黄哥今个儿带你兜风去。”他兴奋地朝天空中喊了一声,摩托车咆哮着蹿出去,段书湘的惊呼声被风声吞没,她死死地搂住他的腰。
透过布料,他灼热的体温传到段书湘掌心,烫地她不知所措。指尖忽然感受到一块凸起,是疤!
路灯在余光里连成金线,段书湘忽然想起一年前的夏夜,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逃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