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针对阿莱雅，但也并非只对德莫一人说。
或许也是她在提醒她自己。
德莫靠在墙上，刚才伊莎蓓尔的话全部入耳，他呼出来一阵沉默的气息，夜色将这片杂乱的房屋吞没，星空不愿意赠予任何光亮。
直到伊莎蓓尔说出最后那句话，他才缓慢地直起身，推开门，在伊莎蓓尔那双漂亮的黑眸的注视下，将怀中那本“希望之书”放在了原处——屋内唯一的那一张桌子上。
他这才反应过来，伊莎蓓尔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书随意地放在桌子上，他自以为是对他毫不设防，实则……只是想引蛇出洞。
伊莎蓓尔也没有立即把书收起来，而是看向德莫，问：“现在，你能告诉我那些原因了吗？”
关于为什么一个人生活，不要命地接任务，却不见钱财的踪迹；关于为什么想要她的那本巫术大全。
伊莎蓓尔猜到一些，但还是想听德莫亲口说出来。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或者说……现实。
总结来说就是，德莫还有七八个家人要养，他们都在城外的贫民村里，甚至都踏足不了洛斯亚王城内部，只能靠德莫不断从城里买食物和用品去接济。
伊莎蓓尔听完，没说什么，也并不想到城外的贫民窟见证一番，她只是仍旧坐在漂浮的云上，那双黑眸直直看着德莫，说：“我有办法让你摆脱你的困境。”
她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德莫望向她的眼睛，说不出是什么，只感到一阵心悸。
德莫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寒冷的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他打了个冷颤，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严实。
他没有继续回答伊莎蓓尔的话，只是脱下戴着的帽子搁在门口的破旧柜子上。
“你先休息吧。”
德莫说完，也不顾伊莎蓓尔什么反应，转身走进了卧室里，反手关上了门。
阿莱雅见状，疑惑问道：“他什么意思？”
“先睡觉吧。”伊莎蓓尔把书拿回来收好。
第二天早晨，伊莎蓓尔从梦中苏醒，刚坐起来，就看到德莫已经准备好早餐，坐在唯一的桌子旁发呆，似乎正等着她醒来。
阿莱雅在过去已经睡够了，她极少睡觉，见伊莎蓓尔醒来，说：“他早上六点就起来，七点半准备好早餐就一直坐在那儿。”
伊莎蓓尔在脑中回她一句：“那应该是想通了吧。”
……
清早，一辆马车悄然出现在洛斯亚王城门口。
德莫拿出魔兽小队的证明得以放行。
伊莎蓓尔拉开马车的小窗帘看向外面。
德莫则是坐在对面频繁动着脑袋。
“干什么总看我？”
“你说的让我摆脱困境……”德莫说了一半停下，眼巴巴地看着她。
伊莎蓓尔笑了一下：“别着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德莫只能闭上嘴。
魔兽峡谷的路线和以前并无差别，只是一路上多了许多标牌警示。
德莫一起望向窗外，那些警示牌每隔几分钟就会出现一个，他说：“这两年魔兽愈发猖狂，还会擅自闯入王城攻击民众，以前有民众出城郊游或是到果园摘果受到魔兽攻击，海英阁下就禁止民众随意出城，但有很多庄园主放不下他们的果园，常常派人出去，拦不住，只能在出城路上容易遇到魔兽的地方设置警示牌。”
“但庄园主依旧派奴隶到果园去收果，这关系到洛斯亚王城的经济发展，最后海英阁下只能分配士兵一路上保护奴隶的安全，导致不少王城士兵伤亡。”
伊莎蓓尔默默听着，等德莫结束了，她才说：“这几年你们好像过得不错？”
德莫愣了愣，“你们？你指的是洛斯亚王城的人吗？”
他由衷地笑起来，脱口而出：“当然不错，自从三年前……”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德莫停住嘴，有些讪讪地看着她。
伊莎蓓尔似笑非笑：“怎么了？”
德莫嘴唇嚅动了一下，呐呐说：“……没什么。”
伊莎蓓尔“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了啊，不就是自从三年前烧死我之后，建立了威信，他才慢慢掌握了洛斯亚的权力，最后带你们过上了好日子。”
看她说得那么轻松，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德莫想起三年前烧的也不是伊莎蓓尔，也松了口气。
但他还没放松多久，又听伊莎蓓尔问：“不过我很好奇，烧死一个普通的女巫而已，真能建立那么大的威信吗？”
德莫“额……”了半晌，才小声说：“海英阁下在做这件事之前，已经把你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女巫宣传到洛斯亚王城的各个角落了。”
“而且还和弗里德里王城一同宣传，你的名号当时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伊莎蓓尔松了手，窗帘缓缓落下，遮去了由外而来的光线，她的脸埋入阴影之中，神情晦暗不明。
等了许久，耳边尽是马车行驶的声响，偶尔有轻风穿透帘子。
直到德莫有些坐立不安时，伊莎蓓尔才开口：“那你相信了吗？”
德莫：“……”
之后一路无言。
阿莱雅隐藏在一旁，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伊莎蓓尔，说了一句风凉话：“难受吗？”
“还好。”
“你就嘴硬吧。”
……
魔兽峡谷。
三年不见，魔兽峡谷更阴森了，还没踏进入口，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魔兽叫声。
德莫把钱给了车夫，打着手语“说”了些什么，那个车夫点点头，拉着马车离开了。
阿莱雅不知为什么有些兴奋，她飞得很高，似乎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观望。
伊莎蓓尔挑了挑眉：“怎么？”
“等做完你的事情，陪我去一个地方。”
看到阿莱雅小小的眼眸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伊莎蓓尔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你能感知到海英在哪儿吗？”
过了几秒，阿莱雅说：“感受不到。”
伊莎蓓尔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在心里想：速战速决吧，做完这一切，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德莫在前方带路，伊莎蓓尔跟在他身后，而怪异的是，他们走了许久，也没遇到过一只魔兽，可魔兽峡谷中魔兽的吼叫声却完全没有停息。
“我想我们应该朝声响最大的地方去。”伊莎蓓尔说。
德莫犹豫了一下，说：“但那会很危险，你还没告诉我你来魔兽峡谷要做什么。”
伊莎蓓尔抿唇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带路就好。”
德莫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只好答应。
……
海英随手一挥，释放出的神力将四周扑过来的魔兽一扫而空，然而片刻之后，又有更多的魔兽填补上来。
他皱着眉头，狠狠“啧”了一声，脖颈处邪神的印记灼烧得更为严重，几乎像是大火在烧着他的皮肉。
“蠢货。”
脑海中安泰尔的声音响起，“不如把身体给我，真是脆皮。”
海英：“闭嘴。”
海英带来的洛斯亚王城的士兵全部覆灭，这一次的兽潮比以前更为凶猛，邪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你的结局，只会是跟我们融合。”安泰尔懒洋洋的声音回荡在海英耳边。
海英听到这句话就来气，“你这懦夫，这么随便就答应了祂，要不是我还在，你早就消失了。”
“哼。”安泰尔毫不在意，“事实上是，你借助邪神的力量压制祂，就是压制你自己，也是压制我，最后遭殃的是我们，你在与不在，我都会消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邪神之力过于强大已经让你不得不多使用光明神力，从而达到压制的效果，两方力量激斗得更加严重，你这身体迟早会被撕裂。”
“回到我们这里，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海英冷冷嗤笑，随手一挥又是消灭了一圈魔兽。
“说得多光明伟岸，祂绝对答应了你什么东西，你才愿意回归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安泰尔压低声音，带着一点缠绵的意味，“总归是我想要的。”
这些魔兽眼神凶狠嗜血，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只知道一味地进攻，不知防守，完全就是用数量填补攻击的不足，在消耗海英的能量。
邪神的力量在洛斯亚王城越来越强大，可不知为何弗里德里却不受影响，反而越来越弱。
就像有另一种力量在悄然壮大。
洛斯亚王城因为靠近魔兽峡谷，魔兽之事已经让海英分身乏术，根本抽不出空去查看弗里德里，而安泰尔那个混蛋总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乘虚而入，跑回弗里德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事情。
海英问他，他永远是一副不知道、无所谓的样子。
简直恶劣到令人发指。
又消灭了一波魔兽，海英已经筋疲力尽，他背后汗水淋漓，那身优雅的长袍边边角角被魔兽的爪子割开，灰尘贴满了衣服。
漂亮的银白色长发都沾上了不少血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哎呀，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呢。”阿莱雅幸灾乐祸地看着。
伊莎蓓尔用了隐身巫术，站在距离海英十几米的大树旁，观察着不远处的战斗。
“他确实很强。”伊莎蓓尔说，“只能说不愧是光明神的灵魂吗？”
阿莱雅不服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夸我？”
伊莎蓓尔扬眉道：“你能解决掉那么多魔兽吗？”
“当然了。”阿莱雅昂起胸，“一堆被邪神控制的笨蛋罢了，你忘了我最强的是什么能力吗？”
伊莎蓓尔想了一下，眨了眨眼：“净化？”
“没错，跟你们的计划同名同姓。”
“怎样，要我大展神通吗？”阿莱雅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
“别，神明大人。”伊莎蓓尔开了个玩笑，“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