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再次踏入黄山23号官邸，已是午后。松柏肃立庭院，阳光透过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动着隐约的花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苦涩——不是茉莉茶，而是咖啡。她步入会客厅，宋美龄正端坐沙发，身着一袭素雅旗袍，手中翻阅着几张电报纸。

“夫人。”林安今日换上了一袭淡雅的素色旗袍，步伐轻缓，神态娴静，语调比以往柔和了几分。

宋美龄抬眸，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似是打量着她的装扮与神态，随即微微颔首，将电报纸缓缓放下，轻轻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林安轻声道谢，落座时姿态端正，双手交叠轻轻放在膝上，神色温和，不卑不亢。

宋美龄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几天，可适应重庆？”

林安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多亏曼意姐照顾，很适应。”

宋美龄的唇角轻轻一弯，似乎对这个回答尚算满意，随即问道：“你的访美行程，安排得怎么样了？”

林安微微直了直背，恭敬答道：“正在准备，还不知具体行程安排。”

宋美龄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美方会问你什么，你心里有数吗？”

这句话不像随意的闲谈，更像是一道无形的考验。林安心中微微一紧，却并未露出分毫端倪，稍作思忖后答道：“他们或许会关心战场形势，尤其是空军的战斗力。此外，中美军事合作的具体情况、美援的使用细节，可能也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我的访美行程，也可能被用作宣传，提高美国公众对中国战场的支持。”

宋美龄点点头：“那么，若在美方面前介绍我们的空军，你会如何说？”

林安语气柔和，徐徐说道：“中国的空军尚在成长阶段，但已展现出极大的潜力。我们并不缺乏勇敢的飞行员，也在改进训练体系。飞虎队与中国空军的合作，证明了中美军事协同的价值，也表明我们的军队可以通过有效的训练和装备，提升作战能力。未来，若能进一步加强技术交流和培训合作，中国空军的独立作战能力将大大提高。”

宋美龄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端起咖啡，缓缓搅了搅，勺子碰撞杯壁，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盯着杯中旋涡，似在权衡。

“独立作战……”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目光锐利，“你觉得，我们的空军，真的能独立作战吗？”

林安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坚定：“若有完善的训练体系和足够的资源支持，我们一定能做到。”

宋美龄眯了眯眼，轻轻笑了一下，随即换了个问题：“美方若问起你在战场上的作用呢？”

林安微微颔首，缓缓道：“我会向他们解释 FAC（前线空中指挥官）的战术运用，以及它如何提高空军支援的精准度。我会强调，中美在空军协同上并不仅仅是单方面的援助，而是一种双向合作。FAC 让我们能够直接与空军对接，最大限度利用美方支援，减少误伤，提高战场效率。”

宋美龄端着茶杯，微微点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满意之色。

她观察了林安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语气中带了一丝调侃：“曼意说，你最近在学跳舞？”

林安微微一怔，随即脸颊微热，低声道：“曼意姐说，到了美国难免会参加宴会，临时补习一下。”

宋美龄轻轻一笑：“这是周全的办法。”

她顿了顿，淡淡道：“既然要去美国，就不仅仅是军事交流，外交礼仪也是重要的一环。舞会是美方社交的一部分，你要学会适应。进展如何？”

林安抿了抿嘴：“还在学习，只希望不至于失礼。”

宋美龄点头，“要抓紧。”

她又问，“曼意说你想回一趟腾冲？”

“是。”林安坐直了身子，“如果能在美国看望飞虎队战友的家人，会有助于报道，提高美国民众对中国战场的同情。因此，我想去一趟腾冲，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带些东西、信件回去。”

宋美龄微微摩挲着杯沿，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但腾冲情况特殊，日军虽退，战后局势未必稳定。你能确保安全返回吗？”

林安微微颔首：“军令部会安排合适的路线。”

宋美龄这才点头：“好，快去快回。下周就要出发了。”

林安又道：“夫人，我还想去一趟昆明。美方可能会问及美援使用情况，第五军的财务一向透明，我希望能拿一些数据，以备不时之需。”

宋美龄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微微颔首，随手写了一张便条，折了一下，递给林安。

“史迪威——”她叹了口气，“他撤你的职太没道理。把这个带给杜聿明。”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

林安双手接过便条，放进口袋中，说：“夫人还是要保重身体。”

宋美龄点头，闭上眼睛，“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

下午，林安登上了前往昆明的军用运输机。这是一架往返于重庆与昆明的 C-47 运输机，机舱内座位简陋，只有金属骨架和帆布座椅。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机身微微震动。

窗外，重庆的山川渐渐缩小，云层翻涌，机舱内的光影明暗交错。

林安靠在座位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贴身的衣襟，那里藏着宋美龄的便条。

她在看与不看之间犹豫。便条没有封口，可它被折了一下。

她闭上眼，耳边是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手指滑过纸张边缘，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瞬。最终，她睁开眼，缓缓伸手，展开了那张便条。

?

杜司令鉴：

林上尉即将随团访美，此行不仅关乎战事宣传，亦涉及军方形象。其在前线履职尽责，战功卓著，表现亦得美方认可。念其此次职责特殊，身份亦需得当，望杜司令妥善安排，以利行事。

宋美龄

?

林安的凝视着“身份亦需得当”，莫名想到了因为出国作战第五军的少尉普升中尉的那一次。

她还因为觉得张妙妙在六十六军苦干才升中尉，羞愧极了，甚至硬着头皮跑去找杜聿明，说她不想再做他的翻译官。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杜聿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不到半个小时，张妙妙的调令就从六十六军批了下来，直接调往第五军。

她当时一口气堵在胸口，直接吐了。

她并不是因为张妙妙升迁而不适，而是因为自己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公平、军功之路，其实不过是权力运作下的一次拨动。

她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很久很久没见了的查良铮，他那时问她：

“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她曾笑着回答：“当然。”

而现在，她在这苍茫高空里，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想回答。

查大哥，我的理想还长存的。

只是，人往高处走。

到高处，才能撬动更多的东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