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一个三线小城市,这个艺术展开放的消息传得不温不火。
林瑜在网站上翻找了丁羽的履历,丁羽早些时候是做广告设计的,她设计的logo和包装都很有特色。
她还拿过几个业内的奖项,现在在一家初具规模的模特公司工作,身兼多职。
关于丁羽的信息像流水一样,林瑜看得眼花缭乱,也对她更好奇了。
她没想到丁羽前后的工作内容之间有这么大的跨度——在她看来,这两个领域之间虽不至于全然不搭边,但也着实关联有限。
林瑜又点进这次画展的详情页,认真地查看了起来……
李丽红正在厨房里切菜,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被厚重的卧室门隔绝。
她切胡萝卜时心不在焉的,脑子里想着林瑜和徐良轩的事,一不留神就切了自己的手。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痛嘶一声,放下刀查看起伤口来。
一颗颗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刀口往外冒,李丽红霎时间更加心烦意乱,好在伤得不深,便简单冲洗了两下,贴上了创可贴。
老实说,她现在有些怀疑给林瑜安排相亲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个好决定。
前几天,她去了一趟闺蜜家,在和她聊天时提起自己给林瑜安排相亲的事情。
当时朋友的孩子也在家里,她家也是独生女,她刚下班回来,在餐桌上吃她妈妈给她留的饭。
聊到这个话题,好友也顺带跟她的女儿提了一句催婚的话。她最近大概是累级了,都顾不上家里还有李丽红这个客人这茬子事,对着她妈妈气冲冲地反驳几句就摔门回房间了。
最后一句点着她妈妈说她是老古董。
李丽红当时坐在沙发上,和朋友大眼瞪小眼,都在互相的眼里看到了尴尬。
茶也没喝几口,她便随口扯了个由头,匆忙回家了……
仔细一想,她确实有点不讲道理,经过昨天那一遭,李丽红估摸着林瑜虽然面上不明说,但心里多少还是对自己这个当妈的有怨。
李丽红叹了口气,今晚的饭她是做不了了,坐在沙发上等林方诚回家。
最近李丽红几次进林瑜的房间,看见林瑜基本都坐在电脑前和人交流稿子之类的话题,要不就是捧着平板画图。
女儿又开始忙起来了……
李丽红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到那扇紧闭的门,不可察觉地轻轻摇头——她知道林瑜闲不下来。
紧闭的房门里,林瑜在房间里读对着两张票看了又看,抓耳挠腮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给罗倍兰发去了信息。
林瑜:你这两天有空吗?
林瑜:我朋友给了我两张艺术展的票,一起去看吗?
等了好一会儿,林瑜有些奇怪,按道理罗倍兰应该看见了消息的。
大概是店里人多吧。
林瑜没再多想,放下手机出去了。
走到客厅,林瑜一眼就看到了李丽红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食指上包着一块渗血的创可贴。
“妈,你手怎么了?”
林瑜有些着急,快步小跑到妈妈面前,捧起她的手检查伤势。
李丽红解释她不小心切到手了。
“没事,今晚我去做饭就行,等爸爸回来要到六点多了,路上堵不堵车还不一定呢。”
“你这几天别进厨房了,不行咱就点外卖。”
她进了厨房,重新打开了油烟机。
林瑜只会简单做几个菜。
家里没人教过林瑜做饭,小时候有段时间,林瑜嚷嚷着要学做饭,但李丽红和林方诚一致认为小孩子闻多了油烟不好,每次都哄着把她赶出去。
后来去了北京,佘引章给林瑜找了一个小单间,有时候吃惯了外卖,林瑜便自己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了几个家常菜。
林瑜自认为自己的手艺还行。
李丽红已经把大部分的菜备好了,只案板上还躺着半根被切开的胡罗卜,林瑜洗干净手就在厨房里捣鼓起来。
西红柿炒蛋,清炒胡罗卜,云耳炒肉丝,林瑜前脚把菜端上桌,林方诚后脚刚好到家了。
“哦哟!我女儿手艺不错啊,我看炒得比我好。”
林方诚洗了手就准备动筷子,林瑜赶紧叫停他,拿出手机认真选了一个角度,“咔擦”一下先拍了张照。
罗倍兰还没回消息,林瑜便把拍的照也发了过去。
“在给谁发照片呀?”李丽红问。
“我朋友。”
“你朋友?”
李丽红一连报出一连串名字,从高中到小学,凡是和林瑜玩过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见一个都没答对,李丽红有些疑惑:“谁呀?”
“最近认识的,也是一中毕业的。”
“有照片吗?”
“有啊。”
林瑜找出上次和罗倍兰一起出去玩时拍的合照,林方诚也把脑袋凑过来看。
“哎哟,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长得跟明星似的!”
李丽红接过林瑜的手机,仔细端详了会儿:“是漂亮,看着也大方,就是这孩子太瘦了……下次人家要是有空就叫来家里玩儿。”
晚上的碗归林方诚洗,林瑜吃完饭就回房间了。
罗倍兰给林瑜回了消息,说自己后天晚上六点后都有空。
最近罗倍兰回消息都不像以往及时,只有中午和晚上七点以后能回复林瑜。
稻香轩最近客人很多吗?
林瑜问。
罗倍兰:生意不错,但是我现在不做招待员了。
罗倍兰:【奸笑猫猫头】
林瑜:换工作了?
林瑜:什么时候的事呀?
罗倍兰弹过来一个娇羞表情的emoji,说等后天再告诉她。
林瑜笑了一下,同样用表情包回复,跳过了这个话题。
罗倍兰远比林瑜想象的要更多话,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林瑜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和她聊天。
林瑜又想起那天在陈君洋家里,他对罗倍兰性格孤僻的评价。
林瑜相信陈君洋作为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的客观评价,也知道一个人可以是多面的。所以她一时之间无法把陈老师口中的形容词与正在跟她互弹消息的罗倍兰联系在一起。
她错过了和“孤僻”的罗倍兰接触的机会。但是她见过和罗倍兰有些类似的孩子——在她自己也是孩子的时候。
在林瑜小学的时候,她有过一个给她印象很深的同桌。
那是一个男孩子,和林瑜一般大,却比林瑜矮了大半个头,身材也比同龄小孩瘦削不少。他身上的校服总是脏兮兮的,总沾着些洗不干净的污渍,白色的布料都被蹭成了深灰色,好像从来没洗过一样。
不知道他是对什么东西过敏还是一直有鼻炎,他的鼻子下面常年挂着两行清鼻涕,但也总不擦,他每走两步路都要深深地吸一下鼻子。
那时林瑜还是五年级,在这之前,班主任几乎给那个男孩子换遍了同桌,但是过不了多久,男孩都会被他的同桌哭着去找老师告状,说要换位置。
但更多的时候,是这个男孩被其他男孩围堵着欺负,几个小萝卜头围着另一个小萝卜头,画面很割裂,可砸下的拳头和落下的脚却一点都不含糊。
一直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男孩才抽泣着被放过,回到位置上。
不是每个课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绝不少见。
任课老师进来,看着一个脏兮兮的,总是哭泣的孩子,也做到次次都对他生出可怜的情愫。
最开始老师也会管的,但是这个男孩的爸妈离婚了,都在外地打工,平时都跟着奶奶住,他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老师只能叫他的奶奶过来。
同学们都看见他奶奶了,她的脊背深深地弯下去,垂成一个虾米的弯曲弧度,走路也颤颤巍巍的,大概平日里保证男孩的三餐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最后,班主任在一个课间把林瑜叫过来,问能不能把男孩安排给她做同桌。
看着班主任近乎哀求的眼神,林瑜点点头答应了老师交给她的这个“任务”。
男孩的习惯真的很差,课上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发呆,只在鼻涕快掉出来的时候猛地吸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一般都会把林瑜吓一大跳。
有一天林瑜受不了了,递给男孩一张纸巾,叫他擤鼻涕。
男孩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乖乖照做。
林瑜好不容易安静听完一堂课。
她发现这个男孩算不上顽劣,他只是不爱听课,不喜欢交作业而已。
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啊?
有天林瑜问。
我不会写,男孩诚实地说。
你可以听课啊。
可是我想睡觉。
你晚上不睡觉吗?
我奶奶晚上总打麻将,吵得我睡不着。
而且我读书没用,男孩说,我爸妈都不打算供我,他们叫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
林瑜愣住了。
林瑜回家把男孩的事情和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问了林瑜几个关于男孩的问题,最后摇摇头。
她一知半解地听着爸爸妈妈的话,说男孩可怜,说他早熟,再多的林瑜不记得了。
其实,林瑜和他做同桌的时候过得还算平和,林瑜不欺负他,他把鼻涕擦干净以后也不怎么打扰林瑜。
有时候林瑜也会出于好奇和无聊和他说上几句话,但他嘴里的话林瑜通常是没概念的,林瑜问他数学作业写完没有,他说今天菜市场上的白萝卜卖八毛钱一斤。
林瑜本以为她在小学毕业之前都只会有他一个同桌了,但五年级的暑假过后,班主任给她换了一个新同桌,也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
她左看右看,找不到那个男孩了……
新的学期,班主任让林瑜当了学习委员,像是补偿林瑜做出的“牺牲”似的。
可林瑜并不想做学习委员,她想知道那个男孩为什么不在了。而原先的学习委员落选以后,趴在桌上委屈地哭了一会儿。
在班主任办公室里搬作业的时候,她耳尖地听见班主任在和其他几个老师聊那个男孩子的事。
于是林瑜放慢的收拾东西的速度,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原来那个男孩子的父亲在工地出事了,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抚恤金给了男孩的奶奶,她也不愿意养着男孩了,叫男孩的母亲把男孩带走了。
老师,那他以后不上学了吗?
老师说国家会让他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也就是初中毕业。
是他说过的初中毕业……
这样的孩子林瑜只亲眼见过这一个,她已然不记得男孩的名字了,但他身上现实和童真相互交织的荒诞感在林瑜的脑海里却记忆犹新。
有种看似天真实则无力的残忍。
罗倍兰小时候,和那个小男孩大概也是相通的。
林瑜想起来那天罗倍兰在公交车上满不在乎地提起辍学打工时的语气。
可她明明,是不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