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店里照旧只有林瑜一个食客,高一高二的学生都休息了,今天店里的风扇没开。老板娘不在,后厨只有女孩一个人在忙活。
林瑜坐在店里,有些紧张,同时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想,今天也许能问到她的名字。
尽管林瑜知道依照自己性格,和人家主动说些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事。
粉很快端上来了,正当林瑜犹犹豫豫挑起粉要往嘴里送时,女孩的声音响起了。
“你是一中的老师吗?”女孩问。
林瑜怔了一下,抬头便看见她坐在隔壁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送到嘴边的粉一时间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得匆促嗯了一声。
她今天扎了一个简单的低马尾,马尾散在背上。
“教美术的。”林瑜补充道。
女孩挑了挑左边的眉毛以作回应,没继续说话。
林瑜低下头,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林瑜并没有太多被直接打量的经验,为了避免尴尬,她装作视而不见,同时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咳咳……咳……”
这回她是真的被呛到了。
林瑜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眶涨得通红。
“喝点水吧。”
一杯水放在了林瑜面前,林瑜拿起水杯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嗓子的不适感舒缓了不少。
“你的饭量是不是不大啊?”
“嗯?”要出口的谢谢被堵住,林瑜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我看你每次来吃粉都会剩一半。”女孩顿了顿,“最开始我还以为是粉没烫好你不太爱吃。”
女孩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看着林瑜说,卧蚕因微笑显现出来。
“我早上吃的不多。”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林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其实不喜欢吃粉这样的话,干脆顺着她的话头这么说下去了。
等喉咙的异样感消失,林瑜才继续扒拉起碗里的粉。
付完账,林瑜几乎是逃着出了店门,心里有些空空的。
她想问问对方的名字,比如她多大了,学的是什么专业,暑假之后回哪个城市上学。
林瑜很内向,但她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和一个普通且话多的老熟客一样和店家闲聊,这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问她叫什么名字,是老板的哪家亲戚,最后自然地交换各自的信息。
这是条老街,人行道上铺的石砖已经有些不平整了,有的缺了一角,有的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走开半条街的距离,林瑜还是没放下对自己“懦弱”的失望。
过了人行道转角,一辆洒水车播放着生日快乐歌慢悠悠地驶来。
这个司机林瑜倒是眼熟,因为经常被人骂还没被开除——他向来不考虑行人的裤脚。
这一点突然就鼓舞了林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净的板鞋,不再多加思索,转身就往回走,刚开始走的很快,最后变成小跑,直到回到那家粉店。
女孩已经把店里收拾妥当,手里拿着钥匙正准备离开。
林瑜就是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我……前面有洒水车,我的鞋不能湿。能借你的店躲躲吗?”
林瑜的胸膛起伏着,小口喘着气,问。
她低头看了看林瑜的鞋,说:“好。”
洒水车的音乐由远及近,两人的谈话声在慢慢变大的音乐声里也一点点加重。尽管洒水车开的很慢,路过店面却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水流冲刷到店门台阶上,水珠一颗颗溅开,打湿了店门口的瓷砖。然后,林瑜用来搭讪的借口开走了。
她们一起走出店门,女孩转身,拉下卷帘门,上锁。
好消息,林瑜问到了她的名字:罗倍兰。
刚刚,她在快节奏的生日歌伴奏下,凑近林瑜的耳边解释“人立口的倍,兰花的兰”,一瞬间,林瑜感觉这三个字和她心里的什么东西都鲜活起来。
我叫林瑜,王字旁的。
林瑜这么说的时候,罗倍兰两只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
罗倍兰整张脸的表情似乎都浓缩到眉眼去了,她尤其喜欢挑眉。
林瑜和罗倍兰坐上了同一班公交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倍兰告诉林瑜她今年二十一岁,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去南方打工了,上上个月回家这边了。
聊到关于辍学的经历,罗倍兰神色平常,没有不甘,没有可惜,语气平常地就像说自己刚吃完饭。林瑜却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星期天早上的公交车人很少,两人一起坐在后排。罗倍兰的手安静地搭在腿上,右手手背有一个圆圆的小疤,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的格格不入。
“你的手怎么了?”林瑜指了指罗倍兰的手。
罗倍兰抬起手,那是一个卡在虎口位置的疤,颜色略深于她的皮肤,边缘有些不平。
罗倍兰转了转手腕,把伤疤移到透过车窗射下的阳光下:“之前打工的时候烫的。”
“没用祛疤药吗?”
“这有什么,才这么点大……当时看它好的挺快我就没用。”罗倍兰笑笑。
“你今年还去吗?”
“不去了。”罗倍兰答得干脆利落,“那边挺无聊的,还累。”
“嗯,留在老家……也挺好的。”
“欸,林姐,当老师累不累啊?”罗倍兰转头,问。
“还行吧,我一个教美术的说不上累。”
“也是哦。”罗倍兰顿了顿,“对了,你那天摔的严重吗?”
林瑜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遇到醉汉的那个晚上。
“没事啊,就手掌蹭了一小块儿皮,都没出血呢。”
剩下几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
林瑜挑了一个就近的商场下车了,站在站台上,罗倍兰坐在靠窗的位置,罗倍兰笑着对她挥挥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远了。
罗,倍,兰。
看着开远的公交车,林瑜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脑海里勾勒出兰花盛开的样子,想起妈妈以前也养过几盆兰花。
下车时才刚过八点。林瑜穿过马路,转车回家了。
刚进门,李丽红正在家拖地,林方诚不在家里。
“爸爸去买菜了吗?”林瑜问。
“嗯,中午你爸有朋友来家里吃饭。你也准备一下。”李丽红拖着地,头也不抬。
林瑜一头雾水:“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那要去买点饮料吗?”
李丽红抬眼瞧了她一眼:“不用,就一个你爸单位的同事。”
没再多问,林瑜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搜索祛疤要用的药膏,默默记下几个药膏的名字。
和她能说上话了,林瑜心想。
李丽红管林瑜很严,林瑜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向和母亲有没有关系,或许有一点。
从小到大,林瑜都不是一个善于和人交往的人。虽然也交过几个朋友,但无一不是对方主动。
学生时期的林瑜是受欢迎的,长相清秀,性格文静,很会画画,面对人家总是温温柔柔的。就像面对李丽红的要求一样,林瑜几乎从不拒绝。
林瑜也交过几个真心朋友,但毕业后也都不再联系了。
大学毕业两年后,林瑜工作受挫,最后在李丽红的催促下回到老家,考了教资。林方诚上下打点,给林瑜找了一个市一中美术老师的工作。
这样过了一年,林瑜实习转正,看似是稳定下来了。
父母对此很满意:稳定,轻松,有编制,离家近。
人总是矛盾的。
当林瑜再次生活在规律里,并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时,突然就理解了这句话。
一年前,她还因为一线城市的快节奏感到身心俱疲。那时,李丽红让她回老家的提议就像一根拉她出泥潭的绳子,那时的林瑜满身泥泞,于是她不再犹疑,攥紧绳子,几乎是一身狼狈地逃回了家。
而现在她站在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下,她又想起拥挤高楼下霓虹灯的炫丽色彩。
“小瑜,快来试试这个。”
李丽红边说,边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衣,林瑜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新买的。
李丽红的审美并不落伍,反而很新潮,她给林瑜挑的这件衣服版型很不错,穿着很修身。
“好。”
林瑜乖乖换上后,李丽红又找来一条米白的裤子给她搭配。
“快吃饭了还换衣服啊?”林瑜照着镜子,问。
“又不冲突,多好看啊……穿着吧,刚好待会儿给你爸看看。”
直到林方诚提着一袋子菜进厨房里忙活,而林瑜则被李丽红摁坐在沙发上,直到眼睁睁地看见她迎进两个客人时,林瑜才明白李丽红的真正意图。
一个是林方诚的同事,林瑜见过几次。
另一个是看上去和林瑜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提着两盒礼品。
这个人她不认识。
李丽红给她安排相亲了,林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