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很高兴能躲到楼上做最后的准备。
简帮她换上了从夏洛特那儿借来的一条时髦裙子。
由于夏洛特个头比她高些,裙摆有点拖地,不过除此之外,伊丽莎白没什么可挑剔的。
她很庆幸不必穿着一条穿了两季的裙子走向达西先生。
玛丽把卷发钳放在壁炉里,接着开始梳理伊丽莎白的卷发。
已经好久没人帮伊丽莎白打理头发了,这种感觉很是奇特,让她回想起以前在朗伯恩的日子,那时总有姐妹或者女仆来帮忙。
梳子卡在了一处打结的地方,玛丽用力拉扯想把它弄开。伊丽莎白紧咬牙关忍着剧痛,一声没吭。
不过,玛丽肯定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因为她说:“非常抱歉,小姐。我以前从没打理过这么卷的头发,可真美。”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打结的头发理顺。
“有时候是挺麻烦的。” 伊丽莎白赞同道,“达西小姐的头发肯定好打理多了。”
“容易梳通,可就是很难烫出卷来。只有她的贴身女仆能做到,我看过几次。”
“你在达西家工作了很久吗?”
“没有,才几个月而已。” 玛丽把伊丽莎白的头发分成四股,开始编成复杂的样式。
“我听说达西小姐很喜欢你。”
“是啊,毋庸置疑,她是位很可爱的小姐。她喜欢身边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我常逗她开心。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怎么笑,我想是因为成天和老家伙们待在一起的缘故。”
“像达西先生那样的老家伙吗?”
玛丽笑出了声:“哦,他可没那么老。只是比较安静。他是个好人,不过我想你肯定知道这点,我能有这份差事还多亏了他呢。”
在婚礼前一个小时,她怎么可能会嫉妒一个女仆呢?
但奇怪的是,挑选女仆这种事通常是管家的职责,可达西先生却对玛丽有着莫名的关照。
“是达西先生雇佣你的吗?”
“是啊,他去肯特拜访他姨妈凯瑟琳·德·包尔夫人的时候,我遇见了他。本来我要去给德比勋爵当差的,而达西先生决定把我带在身边。我得说,我可真幸运。德比勋爵,那可是个坏脾气的家伙。”玛丽看着自己的手艺并不满意,于是重新打理了起来。
事情越发神秘了!
伊丽莎白寻思着,要是直接问达西先生,他会不会跟自己解释玛丽的来历。
“是因为德比勋爵,你才不得不离开伦敦的吗?”伊丽莎白把头歪向一边,好让玛丽梳理飘落在脸颊上的几缕发丝。
玛丽对这个问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其实,是因为他儿子。” 她蹲在壁炉旁,试了试卷发钳,往上面洒了几滴水,发钳发出了令人满意的嘶嘶声。
玛丽把卷发钳举到伊丽莎白脸旁,将一缕头发紧紧地绕在上面,伊丽莎白一动不动地坐着。她能感觉到铁棒散发出来的热气,头发被烫后刺鼻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玛丽拿开卷发钳,查看烫好的紧致发卷:“是啊,你的头发烫起卷来可真好看。” 她又看向了另一边。
趁着卷发放松定型的工夫,她用一种古怪、低沉的声音说道:“达西先生,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玛丽说话的语气,让伊丽莎白莫名地想要保护她,而且,即便不清楚状况,伊丽莎白也为自己心爱的人感到骄傲。
女孩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噢,你看上去真美,班内特小姐!达西先生的眼里不会再有别人了。当然,他本来也不会。” 她把卷发钳放在金属架上晾凉。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伊丽莎白知道,加德纳夫妇一定到了。
她向玛丽道谢,感谢她的帮助,然后匆匆下楼去迎接新来的客人。
***
伊丽莎白挽着舅舅的胳膊,走向圣坛,她心想,一群风格迥异的人聚在了一起。
达西小姐和西顿夫人身着华服,正襟危坐;她的母亲和姐妹们穿着精心浆洗、缝补过的旧季连衣裙;宾格莱先生看上去仿佛穿着大衣和马裤睡了一夜;玛丽和查理脸洗得干干净净,与镇里的居民坐在一起。班纳特太太已经拿着她心爱的手帕擦拭眼泪了,但伊丽莎白知道,在这个场合,她母亲最主要的情绪肯定是解脱。
伊丽莎白也有同感,尽管原因不同。
在这几天的幸福时光中,她始终无法驱散心底的恐惧,总担心因为某件事,这场婚礼会化为泡影,担心达西先生的家人或朋友会出面阻挠,又或是他会意识到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有诸多不利,从而亲自取消婚约。
前一晚,她辗转难眠,满心忧虑,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自己仍得回到布朗宁先生的店里做工,对未来毫无指望。
但此刻,她就站在圣坛旁达西先生的身侧,沐浴着他饱含爱意的眼神。
达西先生并非那种喜形于色的性情中人,但此时此刻,他由内而外洋溢的幸福是毋庸置疑。
她自己只觉得心情无比轻松,以至于罗伯茨先生用单调的声音念着那些熟悉的誓词“……婚姻乃天定,为的是让双方相互陪伴、相互扶持、相互慰藉,无论顺境还是逆境……”的时候,她几乎都没怎么听进去。
“够了!” 一个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从教堂后方传来,惊得她猛地一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口上。
“我要求你们立刻停止这场闹剧。” 一位衣着考究的年长绅士大步朝他们走来。
她身旁的达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伊丽莎白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满脸怒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些的男子,黑色外套的一只袖子别在身侧。
达西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到她身前,挡在她和那个陌生人之间。他没看她一眼,冷酷地说道:“班内特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的舅舅,德比伯爵。德比勋爵,在班内特小姐即将成为达西夫人之际,我必须请你回到长椅那边,和其他人一起就座。”
“我绝不允许!” 德比勋爵怒喝道,“达西,跟我到外面去。我不会让这件荒唐事继续下去的。”
达西的面色更难看了,他转向牧师。“这是我的决定。请继续,罗伯茨先生。”
牧师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继续念誓词:“第三点,婚姻是上帝的旨意——”他迟疑地说道。
“不!你——教区牧师——要是你再主持这场婚礼,你会后悔的!”
“先生,”罗伯茨轻声对达西说道,“也许我们该私下里谈谈这件事。”
达西的脸色变得比伊丽莎白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严峻:“等婚礼结束后,我很乐意谈,在此之前,一刻也不行。”
德比勋爵侧着身子走到他外甥身边:“达西,听我说。这是个严重的错误。想想你对乔治安娜的责任,对你父母的责任,还有对达西家族声誉的责任。”
“别装了,舅舅。你在乎的只是菲茨威廉家族的名誉和财富。如果你觉得这门亲事对家族不利,我很抱歉,但我不这么认为,而且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达西厉声说道。
德比勋爵气得嘴都扭曲了:“你的那个□□袭击了亨利,那时候你对这个家族造成的伤害还不够吗?”
在他身旁,伊丽莎白脸色变得煞白。
达西将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臂上以示安抚,数月来的愤怒在他心中翻涌着,舅舅试图再次伤害伊丽莎白,这更是火上浇油。
伊丽莎白。他绝不能让舅舅伤害到她,哪怕这意味着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矛盾彻底激化。
“我的女仆只是在亨利对她动手时进行自卫。”
德比勋爵轻蔑地嗤了一声:“你怎么敢替她辩护!她什么都不是。能得到亨利的垂青,她本该感到荣幸才是。”
一股彻骨的寒意裹挟着愤怒,深深刺痛了达西的心,那些他曾决意永不再提的话脱口而出:“就像她母亲在她出生前九个月,因得到你的垂青而倍感荣幸那样吗?难道你觉得玛丽也该为她哥哥的‘垂青’而感到荣幸?”
全场顿时陷入了死寂。
乔治安娜紧紧抓住奥古斯塔姑姑的手臂。亨利瘫坐在长椅上,脸色变得毫无血色。
终于,德比勋爵开了口,声音浸满了毒液:“这只不过是个愚蠢的谣言。”
“或许你愿意这么想。我派了个密探去查了这件事。” 达西打了个响指,查理像出庭作证般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查理,玛丽的母亲跟你说了些什么?”
查理挺直了身子,说话的腔调已不是平时的模样,而是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达西的腔调:“她指认玛丽的父亲是凯瑟琳·德·包尔夫人的哥哥,兰利子爵。”
达西说道:“众所周知,当时的兰利子爵不久后便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成为了德比伯爵,但那份情报只是证实了这件事而已。她身上有足够多菲茨威廉家族的特征,在那之前很久我就怀疑她的身世了。”
伯爵的脸因难以置信的愤怒而扭曲起来:“你是在和她上过床之前就怀疑了,还是之后呢?” 他既没看查理,也没看玛丽一眼。
罗伯茨先生走上前来,伸出双手调停道:“先生们,拜托了。我们身处上帝的殿堂,而且还有女士在场呢。” 可他这番话完全没人理会,就好像他压根没说过一样。 (*惊天大瓜:谁理上帝呀)
达西扬起下巴:“我从未碰过她。”
“你在撒谎!那天你告诉我们的时候,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呢!”
“我说过她让我满意。但我没告诉你们她是怎么让我满意的,那就是她按照我的要求,立刻就离开了我的房间。你是我母亲的兄长,所以这一次的侮辱我可以不予计较,但你要是再敢污蔑我撒谎,我定会以一个绅士应有的方式予以回应。”
“哼,你……你跟你的——” 德比勋爵的话还没说完,奥古斯塔姑姑就以一种极不符合淑女风范的姿态,像一位复仇的亚马逊女战士般挤到了两位男士中间。
“够了,约瑟夫。” 她冷冷地呵斥道,丝毫不见平日里那亲和又古怪的模样。
“你该坐下了。马上。” 她的眼神中满是警告。
“我不坐。” 他双臂交叉,怒视着她。
“如果你不站在这位绅士这边,让这场婚礼继续进行下去,你会后悔的。你和你那宝贝的家族名声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达西当时站得离舅舅再远一点,他就听不到舅舅接下来的话了。
“你不敢这么做。”
“你总是低估我,约瑟夫。” 他们的眼神仍在激烈交锋。
让达西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德比勋爵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大步走到他儿子身边坐了下来。
奥古斯塔姑妈凶狠的怒容瞬间化作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她拍了拍达西的手臂,说道:“在如此庄重的时刻,我这般不合时宜地打断,还请你原谅。我恳请你继续举行婚礼吧。”
牧师的眼神仍在左右游移,他笨手笨脚地重新翻开祈祷书,手指颤抖着在书页间翻找。
就在他查找的时候,伊丽莎白忍俊不禁地轻声对达西说道:“我还担心是我家的人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她的话如一阵风,吹散了他的怒气,当他的视线恢复清明,他看到她沐浴在彩色玻璃窗洒下的晨光中。
他又向她靠近了些,发自内心地说道:“你就是我的家人。”
她那双明亮的黑眼睛与他对视着,他能看到其中闪烁着的爱意。很快,他们就将永远地结合在一起了。他真的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罗伯茨先生清了清嗓子:
“我想我们刚刚在讨论婚姻之所以被赋予神圣意义的缘由。首先,婚姻是为了生育子女,让他们‘在主的敬畏和培育下成长,并赞美主的圣名’。其次,婚姻是为了抵御罪恶,避免通奸;让那些没有节制天赋的人可以结婚,使自己成为基督身体中洁净无瑕的一员。第三,婚姻是为了相互陪伴、相互扶持、相互慰藉,让双方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中都能彼此依靠。现在,眼前的这两位即将步入这一神圣的婚姻殿堂。因此,倘若有人能提出正当理由,说明他们为何不能合法结合,那就请现在说出来,否则此后就永远保持沉默。”
罗伯茨先生让一阵短暂而紧张的沉默弥漫在教堂中,随后,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继续进行余下的仪式,谢天谢地,仪式接下来进行得十分顺利。
不过,直到牧师宣布他们结为夫妇,达西才真正的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