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实习工作后,为了通勤便利些,胡南韶一直都有计划搬出去住。
她断断续续地留意着房产中介的消息。直到上周末,终于看中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居室,价格也适中,她果断订了下来。
本以为这个月事情很多,拖拖拉拉地估计得到月底才能入住了,但没想到,她东西这么少,几天就收拾好搬过来了。
晚上八点零九分。
胡南韶从屋里出来,关上了门。
这是栋老旧的楼房,走廊很窄,楼道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上贴着褪色的广告单。
台阶是水泥浇筑的,边缘被磨得平滑,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响声。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往楼下走。
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她突然顿住了。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楼梯间的阴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墙站着,头微微低垂。
李纪昂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而沉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唇角紧抿,像是有什么话压在心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过了几秒,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可以给我点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楼梯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胡南韶问:“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好谈的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想还是等回公司再说吧。如果是私事,我实在也想不出我们能有什么好聊的。”
他看着她,“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难道就没有一点话可以说的了吗?”
胡南韶避开他的眼神,“我还有事,改天吧。”
感觉到他整个人状态很不对,她侧身想要绕过他。
李纪昂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
他在想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明明过年的那会儿,胡南韶看着他的眼神还满是期待和喜悦,如今却只有冷淡和疏离。仿佛他现在就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看着她毫不在意地经过自己身边,李纪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为什么?”他双眼通红,额角的青筋暴起,像是要冲破皮肤一般。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肩膀,“十年了,胡南韶,我们明明认识快十年了,现在就连说句话都那么难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
李纪昂的手很冰冷,其实他的力道并不重,但这种触感胡南韶觉得像是从她的皮肤外渗透进来,如同电流般迅速蔓延到全身,她整个人身体微一僵。
见她不说话。
他的眼神从愤怒逐渐转为疯狂,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现在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哪怕是一个字,一个眼神……你都不愿意给我?”
他的手指渐渐松开,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是,我当时是拒绝了你,你也因为这个一直躲着我,不想理我,我都认了。可是我不也给了你说的机会吗?我他玛那会儿不也站在那里好好听你说完了吗!?怎么现在换做是我,你就不能听了呢。”
胡南韶注意到李纪昂像是受什么打击了…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试探性地答应下来,“我们去外面说吧。”
“…好……好,去外面。”李纪昂连忙点头,说话时他的目光也紧紧锁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他直了点身子,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那种疼痛像是无形的刀刃,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他的脸色骤然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熟悉的。
自从跟父亲产生冲突后,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脾气秉性,再也不敢跟人发生争执,可后果就是,这种压抑的做法让他每次跟人产生冲突后,不自觉地会有躯体化的症状。
胡南韶赶紧问:“你怎么了?”
李纪昂听到她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在看到她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眼帘。
她上前试图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他没有回答,反而借着她的支撑,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干什么!”她刚想挣脱,他就把脸埋在她的肩上。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一抱着她就不愿松开,“我好疲惫,很累,就让我这么靠着你一会儿吧。”
“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说话间,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温热而急促。紧紧扣住她后背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他突如其来的话和刚才痛苦的表情让胡南韶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确实也愣了半天,因为他竟然拥抱了她,这次竟然不是在梦里。
还记得小时候过年,他作为大哥哥可以肆无忌惮地背着那些小孩转圈,小孩嘻嘻哈哈地说好玩好玩。
她也想,但她从来不好意思开口。
分别时,他拥抱了所有人,唯独她在角落里被他忽视了。没关系,因为她是个小孩。
所以她一直渴望他的一个拥抱。原来被他抱着,就跟梦里一样,一样的让人感觉到温暖。
可是为什么,尽管很温暖,如今的她却也只想推开他了呢?
胡南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但她还是缓缓推开了他。
“这一会儿就人来人往的,挡路了。你要说什么,出去说吧。”
李纪昂渐渐松开了手臂,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体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胡南韶没说什么,快速下楼了。
李纪昂跟在胡南韶身后,看着她瘦削的背影。
当他知道她搬家了的时候,她都已经把东西搬完了。他不敢想,当时她一个人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都挪过来的。
会不会很无助,很累……
她走在前边,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李纪昂虽然大了步子走到她旁边,但留了点让她能自在些的空间。
他先开口说:“这个城市的夜景真的很美,按理说往常这个点我也还在公司工作。”
胡南韶:“嗯,是啊,你现在回去加班也不是不可以。”
他无奈地继续说,“我以前确实会这样,放松一会儿就又想回去工作了。每天净想着怎么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了,好像事业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可最近,我发现自己的工作效率下降了很多,甚至有时候会走神。”
“起初我以为是累了,但后来才意识到,是因为我的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的影子。”
胡南韶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所以我经常会想到你,不论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说实话,我对你小时候的印象很少,但随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原本很模糊的记忆竟然变清晰了。”他顿了下,“我有时候在想小时候的你又是怎么看我的,我在溯源你曾经也同样在意我的那些时候……”
胡南韶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以前我跟同班女生拉着手绕了操场一整圈就为了看你一眼的事也被你发现了?”
李纪昂的手指微微收紧,“原来是这样……当时是为了看我。”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怎么办,我竟然过了好多年才知道这个事。”
她无所谓地说:“算啦,就算你当时知道又能怎么样,你还不是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李纪昂欲言又止,见他这样,胡南韶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其实说到这个,我觉得我小时候真的是很木讷,为数不多跟你说的几次话,我都像个傻子一样,说了很多蠢话。”
“我不记得了,比如说?”
“就有一次,大家都穿了新衣服。他们就说你还穿着以前的旧衣服,你弟好心说是长辈给你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我却口无遮拦地说你就是穿的旧衣服,因为你穿的这件跟我去年看到你后背有个洗不掉黄印子的那件一模一样。”胡南韶垂了下眼。
“你当时也不大,肯定有很强的自尊心,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我看到了你有点窘迫的表情……”
李纪昂听完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丝难以言说的感情,“你不说我都忘了。可是那时的你,也还只是个小孩,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胡南韶一愣。觉得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李纪昂的目光变得炽热,“虽然我现在心里都是你,但装的并不是这些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蹙起,嘴角微微颤抖,“南韶,其实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们好像……在不同的时间点喜欢上了对方。”
“这就像个死局。没有人可以借鉴,可以告诉我到底还能怎么做,没办法推翻重来,没办法分析计算,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重头开始,我还能试着推演出最完美的解法。”
“你能不能…再试着给我一次机会?”
胡南韶转头看了眼夜幕下的那座地标塔,如果是早半年她听到这句话,估计已经激动的感激涕零了。
可现在她只是轻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塔,是在一本书上。当时年纪很小在乡下长大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就被这种繁华的都市给震撼到了。”
“可如今,我真正地到了这里,站在这个塔底下看着它,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对我们而言,也是这样,我还记得曾经仰看着它的感觉,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现在不想要了就是不要了。”
“我曾经确实很喜欢过你,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接着说。
“过去了?”李纪昂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犹豫。可是她的眼神却平静得让他心慌。
他眉宇间凝聚着难以化解的沉郁与不甘,“既然都喜欢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再坚持一下!喜欢我再久一点……”
“哥哥,其实放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她又喊他哥哥了,小时候这么叫是亲昵。长大后这么叫,她是想跟他划清界限,把关系定格在这里。
李纪昂的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笑意,眼神中透出一丝疯狂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