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他选择了健康的一面镜子走进去,回来的那个健康的与幸吉,也不再是他了。
机械丸肩膀的金属关节发出细碎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叹息。
若非实在没了办法,他是不愿意跟真人做交易的。
毕竟是咒灵,哪怕是有智慧可以交流的咒灵,跟人类也不可能是一边的。
选择了真人,就意味着与他想要的、跟高专的人走在一起的道路背道而驰。
但不选择真人,他这辈子连站起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新生的希望像玻璃般碎裂,尖锐的碎片倒映着现实的苍白。
“我帮不了你,你还要和我做交易吗?”
樱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思考着在这里动手抢的话动静会不会太大,如果那手指给到真人的话,他们也会拿来帮助大人复活把?
半晌,机械丸胸腔中的发声器传来滞重的电流声:“不用了,还有,谢谢你没有骗我。”
他微微点了点头,面部的装甲折射着冷光,将所有情绪封存在精密电路之中。
“哦呀哦呀,在做什么交易啊神神秘秘的,说出来跟老师一起嘛!”
五条悟毫无征兆地从树丛间探出身来,晃了晃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轻巧的蹲坐在两人中间,他歪着头用食指戳着脸颊,仿佛女高中生发现秘密基地般雀跃。
机械丸的傀儡外壳发出细微的齿轮摩擦声:……
有些不适,这个风格跟京都校完全不搭边。
他点了点头:“五条老师,藤原同学,下次见。”
“什么嘛?看人家来了就走,总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银发教师夸张地将枯枝往地上一掷,修长身影倏然拔高,手掌精准扣住樱的肩头,“樱酱也离开的话,老师真的会伤心的哦~”
用力挣脱失败的樱:“……都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干嘛还要拉着我?”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少女肩头打着节拍,“嘛,因为老师要找樱问清楚今天的情况啊,包括跟杰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坏事,遇上了谁,还有方才和与幸吉同学的交易,全都要老实交代哦~不要拉着脸啦,说嘛说嘛!”
“别拉我。”
樱推搡着他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大脸,眉头紧锁,“夏油杰知道我在找手指,所以让我去截胡那个咒灵从高专偷走的手指。”
她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毕竟,五条悟是知道她手中有手指的,也是知道夏油杰在帮她收集手指的,更知道夏油杰跟那群咒灵有联系。
他们三波人凑在一起,高专又丢了手指,除非五条悟傻了,不然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我说这位小朋友——”五条悟拉下她推搡着自己的手,“收集这么多手指,到底想干嘛?不会是真的打算复活两面宿傩吧?”
“要你管!”少女猛地别开脸。
毛茸茸的发顶扫过他的下颚,五条悟扣住她手腕的力度骤然加重,“你看,每次好好说话的时候,你都要来这么一句,老师可是很耐心的问你诶。要知道,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在樱酱身上花了这——么久,你居然还这么冷漠吗?完全不对劲吧小朋友。”
身长腿长的男人弯下腰身,把下巴抵到少女的肩膀上,若有似无的草莓甜香味儿传来。
咦,好像跟自己是同款。
哦,对了,她的洗漱用品当时都是自己叫人去买的,估计以为是自己也要用吧就买了一样的味道。
和在自己身上闻起来不太一样。
心思飘远了,五条悟心不在焉的说着:“说说看嘛,就那么喜欢,喜欢到一定要复活他的程度?嗯?”
尾音从鼻腔里画出黏腻的嗡鸣。
“这种话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樱用力耸动肩膀想把背后树袋熊似的家伙甩下去,黑发在动作间扬起细碎弧度,“你不会有什么一定要听别人表忠心的话的癖好吧?”
到底是忠心还是痴心啊,连这小朋友自己都搞不明白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心也没那么重要了,都肉麻的说了那么多“是星星”“是父亲”“是神明”的话了,还要再听一回吗?
五条悟少见的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樱,复活两面宿傩的话,世界会变得很糟糕。”
樱偏了偏头,侧眸看向戴着眼罩,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男人,“现在的世界很好吗?”
“嘛,虽然说不出违心的很好什么的,但勉强过得去啦。等到新一批小树苗长成,被蛀虫蛀空的大树就可以被替换掉了。”
他喉间震颤着轻快的共鸣音,柔软的白色发丝在她脸颊边晃动。
有点痒。
“五条悟,被蛀空的大树没办法替换掉,如果不把虫子全都掐灭,就算是新长成的小树苗也会生病。而且……咒术界的问题,并不是只出现在你这一代。”
樱难得心平气和的跟这位无良教师认真沟通:“在平安时代,当年宿傩大人尚在时,高层照样把争名夺利摆在祓除咒灵之前。
你需要防备的从来不是咒灵,咒物,或者诅咒,而是人类的心思。”
人类的恶意滋生咒灵,人类的痛苦造就诅咒,人类选择勾心斗角,人类选择彼此伤害。
永不餍足的欲望催生着阴谋与背叛。
那些被五条悟重视的学生们,那些没有被赋予名字就消失在了咒灵口中,高层手下的藤原千代们,都是人性的恶意的受害者。
这个紧贴着自己的最强咒术师也是一样。
五条悟沉默了许久,温热的吐息一点点浸透衣料,顺着少女的蝴蝶骨蜿蜒而上。“那樱觉得,两面宿傩复活的世界会更好吗?”
“世界好不好,都是看个人吧。对我来说,自然是大人存在的世界更好。”
樱毫不犹豫地说道。
“哇,一点迟疑都没有诶。”
五条悟动了动下巴,“要是樱会因此被判处死刑呢?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的咒术师和诅咒师来杀樱酱哦,像是杀不完的蟑螂一样多的让人厌烦。”
他说的有些感同身受了。
实在是在被刺杀这方面的经验来讲,没人比五条悟更多了。
樱略略抬起下巴,细腻的皮肤在夕阳下张扬着橘红色的灿烂,声音里带着坚决的笃定,“我不怕,宿傩大人会保护我的。”
“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不可靠的吧?特别是两面宿傩这样的诅咒,怎么都不会每天盯着樱啊,到时候……”
五条老师发出了作为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踏入歧途的肺腑之言。
“那是你。”
然而樱截断了对方未尽的话语。
“啊咧?”
“那是你,被责任束缚住的咒术师,有数不尽要保护的弱者,宿傩大人和你不同。”
樱平静的陈述着:“在我们曾经相处过的所有时候,宿傩大人所有抉择的天平上,我都是第一选择。”
这并不是她自吹自擂对两面宿傩的重要性,而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毫无羞怯的颤音,没有闪躲的余光,更不必用暧昧包裹真相。两面宿傩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保护樱。
就像潮汐追随着月亮,就像飞蛾追逐着火光,是世间、是他们之间真实又绝对的法则。
……
“是的,想要杀掉樱可是相当困难的哦。”
加茂含笑跟眼前还有几分孩子气的人形咒灵解释道:“不管是因为怕被两人之间的咒术反噬,还是本身存在的保护欲,两面宿傩对樱看的相当紧呢。”
“诶——?”
真人踢着腿,手里乐此不疲的揉捏着被改造过的灵魂,随着他粗暴的动作,丑陋的娃娃形态眼中流下了泪水。
“诅咒也会有人类的那种感情吗?那种喜欢到一定要保护对方的感情?”
“这不是更应该问你们吗?诅咒、咒灵,本质上是一样的,是诞生于人类,是否有人类的感情,想必你们也很清楚了。”
加茂自然无比的把问题抛了回去。
但要他自己来说,他是不相信诅咒或者咒灵与人类无异的。
人类,充满着各种各样没必要的情感,有了情感就会成为弱点,所以在咒灵、咒术师、诅咒、人类这个食物链中,人类才会位于下端。
但并不是最底端。
最低端无疑是咒灵。
那种诞生自人类的、没有头脑、只知道杀戮的机器。
就算眼前的咒灵拥有了智慧,也还是一样。居然因为一些无谓的智慧和情感就妄自称自己为“新人类”,真可笑啊。
多愁善感的人类固然愚蠢,但会模仿人类情感的咒灵更像马戏团的猴子。
“那这么喜欢的话,把樱抓起来威胁一下他怎么样?”
“办不到的。”
加茂耐心地解释着:“两面宿傩保护她是一回事,可是受不受威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以那家伙的性格,有人威胁他的话,别说樱,就算是拿他的手指,他都不会买账的。”
真人叹了口气,“果然啊,跟我见到的一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残暴诶。”
“那这么说的话,不能杀掉樱了哦。”
咒灵嘟嘟嘴,有些不高兴的比划出了一个大球,“不然两面宿傩一定会像炸弹一样炸掉,对吧?”
“嘛,也不一定,要看时机嘛。”
加茂做出一副沉思的姿态,“也许在两面宿傩和五条悟交战的时候,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毕竟,沉浸在战斗中的两面宿傩,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而放下过手头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