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推开他,磕磕碰碰往前走,坐到和他隔了几个横断的位置。
男人端坐原位,见她望过来。
他举止倜傥,懒怠扬起长指,给她炫耀他手掌上,挂着她解开的狐白围脖。
裴京聿沉静地瞧着她,冲她笑。
那一刻,仿佛他手上的不是围脖,而是挂着拴在她脖颈上的锁链。
姜嘉茉扭头背对他。
女生一个人孤单坐在那里,脊背伶仃。
她的衣领被摘掉围脖,领口有点儿散。
光线笼得她脖颈皓白如雪,招人一捏就化。
某人可怜的模样,真难拿。
剐得他,简直心痒难耐。
裴京聿的朋友看不上这里的龙舌兰,私下里准备了九二年的鸣鹰赤霞珠。
一瓶六位数。
他选了瓶最醇香的一瓶,命人醒好,给她送去。
裴京聿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没人敢拒绝。
他唇边噙着笑,恍若赔罪一样礼遇周道:“占了人家的位置,不换点好处?”
秦稼轩心里腹诽,“哥,您倒是真大方,豪掷一万倍,来买她一个位置。”
他最会场面应酬,嘴上赔着礼:“嘉茉最会品酒,‘美人既醉,朱颜酡些’”,是这酒的幸运。”
裴京聿黑沉的眼睛,掠过秦稼轩。
长眸微眯,就像日暮惊得野凫乍起,一样恶劣。
他咬字不经心地淡,问,“怎么着,你见过?”
秦稼轩拍到了马腿上。
他心里豁风一样透心凉,连忙转移注意力,道:“盛煦捧她演的那部《春与人宜》。”
“我们一群人去镰仓拍的。”
“那时候,嘉茉把‘十四代’清酒当水喝,还会唱‘贵妃醉酒’呢!”
“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哥您是金尊玉贵的大忙人。天南海北到处飞,哪儿关心我们私下这些风月逸趣啊。”
裴京聿眼眸变沉,没来由地涩。
他洁白额梢青筋跳了下,掌骨瞬间绷紧。
“拿走吧。”
隔着几个横断,响起了一个轻柔温吞的声音。
姜嘉茉对酒保礼貌笑笑:“我喝不惯这种酒,给我倒一些朗格多克的白葡萄酒就好。”
她有点怅惘,又很温柔,像融入了情思脉脉的回忆里。
周围人注意到姜嘉茉,软硬不吃,真把这边一群人视作无物。
他们也都不敢,再去挑起矛盾。
姜嘉茉是影后。
不是蒙着绛纱的琵琶,不是掌上珊瑚。
她的确有选择的傲气。
董思明和楚舟,对视一眼,同时小心翼翼的望向裴京聿。
他们心里惴惴不安。
谁敢刮眼前这位的金佛面,无异于自讨苦吃。
裴京聿不着情绪,移开视线。
仿佛他根本无所谓,她是否接受赠予。
酒吧的灯光对他也很厚爱,漱冰濯雪似地撒下来,照得他眉目愈发清灰绝色。
他撑着下颚,用长指旋转玻璃杯里的冰玩。
浮冰撞玻璃,叮咣作响,搅乱心绪。
半晌,他缓缓道:“不知道这种酒,又是和哪位知己寄情。”
这边,姜嘉茉有点可怜地垂落着眼睫。
她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眼前这瓶朗格多克。
——那个人一定听到,她选了这种酒。
六年前在南法埃兹,他施予她的一瓶白葡萄酒。
其实想起来,自己多年的执念,也蛮可怜的。
也是,他十一位的宝石,都能随手赠送。
怎么可能把百来块钱的酒,放在眼里呢?
姜嘉茉心脏像被小刀剐蹭一样,钝疼。
自己已经暗示到了这个地步。
她想,也许裴京聿还是想不起来,他们第一次做.爱的事情。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晚的人,是自己。
或者“被庄重放到神龛上的”,真是另一位幸运的漂亮姑娘。
她闷闷地饮酒,只觉得郎格多克的味道,和六年前一样酸涩。
酸得她五脏六腑,被拧紧了,搅碎了。
姜嘉茉把脸,别向无人看到的阴影处。
她的脸上挂起琉璃帘,眼泪扑棱缓落,好似“拂菱花如水”。
她不愿意,别人看见她的脆弱。
“嗡——”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是隔空投送的接受提醒。
姜嘉茉瞳孔闪烁了下,踌躇要不要点接受:“不会是那个人吧。”
“会不会,是他想起来了什么。”
“自从六年前删掉好友以后,自己还没有加过他,只可能用投送联系了。”
姜嘉茉咬唇思索了一下,心里甜滋滋的。
她怀着莫大的惊喜,手指触到【接收】
绝对不可能是裴京聿。
——因为呈现在她眼前的。
一张一张。
全是盗摄的方式,从座位横断下面,拍摄的,她的腿部照片。
照片上,还有白色的正楷字。
[女神,你的腿好美,想你踩我的那里。]
[你穿着丝袜,我能舔一年。]
[真想你的腿沾上我的*,被我日日夜夜抱在怀里]
姜嘉茉有点失态地颤了一下。
她脸上血色褪去,瓷白像纸,虚弱无助,被光都能照坏。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涩情狂。
曾经刚出道。
为了站稳脚跟,她也演过风月片,有过桃色逸闻,收到过很多亵.渎她的情信。
但现在和当时不同。
现在,她有勇气保护好自己。
她咬紧牙关站起来,观察拍摄角度,带着敏锐沉静的判断。
二楼餐吧和这里的楼梯相连,楼梯东南有拐角。
一群男人近乎嬉皮笑脸,盯着她的位置。
这几个男人,看到姜嘉茉望向他们。
他们兴奋极了,更嚣张地呲大牙笑。
多么清冷俜伶的美人,想把她弄脏的渴望,达到极致。
甚至有人,对她下流地,从V字中吐舌头。
好荒谬。
哪怕眼前的女人,是公众人物。
他们也仗着自己是第一性,肆意向她表达无耻。
姜嘉茉看到那么多男人。
她身体哆嗦,还是绷直了脊背,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过去。
灯光下,这些人的影子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面容坚毅勇敢,毫无惧色。
“谁投送的照片?立刻删掉。”
“不删掉的话,我立刻以性骚扰罪报警,并起诉你们。”
楼台上青竹猗猗晃动,绿影参差,苍台白露。
但那个泪染斑竹的好人儿,没有孤寂又乖地单独坐在碧影里。
——“她去哪儿了?”
不远处的裴京聿视线视线扫过这里,眼梢充满危险眯起。
他像是野兽在属地巡视,发现了值得警惕的敌情。
他注意到她的裙摆在颤,失魂落魄地呆立。
动物遭遇更强大的天敌侵袭,总会让自己炸毛,增加威慑力。
他太熟悉姜嘉茉,表里俱澄澈,身上千仞无枝的骨气和秉性。
姜嘉茉颤抖着立威,紧张到眼睛发红,支离破碎的样子。
钓得他心尖一阵一阵疼。
他是热衷享受她在掌中落泪,但绝不是此刻这样。
裴京聿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他想。
他的沉晦气场对同性就是黑洞旋涡,近乎狰狞可怖的威压。
他静谧如未磨铜镜的湖面,影沉沉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凝视他们宛如押送刑场的囚徒,只等着枪响后肉花血溅。
裴京聿的胁迫感,随着他脚步渐进。
像楔子,一钉一钉,烙印进这些猥琐男人的灵魂里。
他八风不动,居于姜嘉茉身后,没干涉她的勇敢。
男人只是端立,带给她舒适和安定,为她撑腰。
姜嘉茉没发现裴京聿来了。
她殊静地咬着唇,真有种月坠花折的伤心。
姜嘉茉知道不拿出法律武器,是没有效用的,报警很好,也会引来更多人围观她的狼狈。
她破碎地颤,强忍着不哭出来,眼神笃定。
她扬起手指,作势要报警,一边再次申明:“...谁拍摄的这种照片,把手机拿给我,我删掉。否则我会利用我的职业,曝光你们。”
本来猖狂狞笑的骚扰狂,却紧张地往后缩脖子。
他们支支吾吾地互相推搡。
最后有个人窘迫地揉了一把头发。
他痛定思痛地咬牙,递出手机:“啧,我说,你报啥警啊,我们不过夸你漂亮,你看你......怎么还急眼了,这么不经夸啊。”
她细白的手指划开那人的手机,专心删完所有的偷拍照片。
姜嘉茉一腔委屈,在酸涩的眼眶里蒸腾。
她真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这些人的错,还要把亵渎当称赏。
要她接稳了,拿住了,再向他们叩谢隆恩。
但是还好,照片已经删掉清空。
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转身,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熟悉的怀抱。
白麝香和冷檀木,宛如一座冰山,将她围绕包裹,她犯渴肤缓解瘾症的灵丹妙药。
碰到他,她就变得好软弱,也好没出息。
原来他一直站在背后保护她,在她阵营中摇旗呐喊,是她的同盟。
可是前一刻,她才为他泪水汤汤。
现在却被这个人,狠捞进他的怀抱里。
他给她披上他的外套,用绅士手把她桎梏在半空中。
她单薄的膝骨,绕上他的手臂,泛着薄红的眼梢,浸润在他心脏附近。
姜嘉茉的恐惧、不安、惊慌、耻辱,藏回舒适的地方,悉数尘埃落定。
她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但又有点尖锐的捶他的肩膀:“哼,谁要你保护。”
没等到回答。
姜嘉茉怯生生地把手指搅白,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想在他脸上看到救赎,悲悯,或者类似宽宥的神色。
不想在自己被沾脏的时候,把他也搅进浑水里。
“之前不是饿了吗?”
他好会讲话,根本不提,她被人拍摄照片亵渎的事情。
裴京聿把她裹进自己外套里。
男人抱她出酒吧,来到隔壁甜品店。
他下颚抵在她头上,仿佛只是泛了醋劲儿,非要带她品尝平常专属的可口小甜点。
裴京聿唇角有点笑弧度:“之前向你索取恩惠,连轴转,忙得没空吃饭,挺馋这家莓果甜颂的。”
裴京聿嗓音缠绵又磨人,请求说得像撒娇:“能请我这个陌生人,吃个莓果小蛋糕吗?”
他的皮囊太过绝色,仿佛说什么话,都能实现。
说照亮,便生光,说点睛,就腾龙。
她为他造了十年教堂,把他讲的话当教义,恨不得为他鲜花须弥,把他庄重放在神龛上供起来。
姜嘉茉好轻地“哦”了一声,随即点头讲好:“给你点一个六寸的宝可梦,我最喜欢皮卡‘啾’。”
恐惧情绪消解以后,她有点不自知的亢奋。
她枕在他怀里,眨了单边眼,狡黠地说:“电你!还讲‘陌生人’哦,谁叫你先坏心眼的。”
裴京聿懒散地耷拉着眼皮。
男人最擅长装得兴致盎然,好柔地在她耳际,碰了一下。
他有点苦恼又无辜,对她讲:“我手机搁在桌上忘拿了。我回去拿,你等我送你回酒店。”
姜嘉茉的注意力,在蛋糕香甜的气息中:“好呀。”
她有点不舍地从他怀里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店员制作蛋糕坯。
她没发现。
裴京聿的眼漆黑如墨,蛰伏的杀意随着离开她的脚步,按幂叠加。
男人拢好衣领,狠戾的吊起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