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轲就这么踩了一夜的泥巴,谈花隐本想劝他回去,他像听不见般,只顾着脚下的泥巴,好像这么做能让他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可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无法被消磨的,在往后的日子,他会一遍遍地回想起亲人死去的那一刻,回想起曾经的无力与痛苦,在无数次的回忆中,把结痂的伤口揭开,好像只有伤口永不恢复,他就能永远记得亲人的样子。
后半夜,谈花隐实在撑不住了,回屋子睡到天明,他去院子一看,廖轲不在那里,却在屋子里面雕泥人,依旧一声不吭。
他雕的第一个泥人是他的哥哥,每一个地方都与哥哥一样,就连伤口的位置也丝毫不差,好似下一秒,泥人就要活过来,同他们说话。
接着,他又雕了一个经常来他们家的姐姐,据说她下个月要和廖寻成婚,连具体日子都订了,还通知了全村人,喜事变丧事,只是一天的功夫,成了广场上那冰冷的尸体。
村长,村里的医生,隔壁的邻居,村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他将每一个人的容貌记录下来,不眠不休,即使是卫宿云也撑不住,可他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
大约一天后,卫宿云就醒了,只是他深受重伤,下床不方便,但他听说廖轲不眠不休,只知道雕刻泥人,便让谈花隐掺着他,来见廖轲一面,想劝廖轲吃点东西。
廖轲依旧没听见他说的话,他已经雕刻了七个人,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他雕刻。
这种反应下,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卫宿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一个人即使再悲伤,也不该放弃生存,可廖轲的反应俨然已经像病入骨髓,不再在意自己的生死,这样的人是劝不了的,除非死者复生。
“都怪我,要是我再强硬一点,让他们搬离此地,这个村也不必遭此大难。”
卫宿云此刻无论如何懊悔,都是没有用了,人死了,就真的死了,是回不来的,留给生者的,只有无尽的懊悔,为什么当初不再努力一点,为什么当初不再……
可这些为什么本就是死亡带来的反思。
“不好啦,有人偷尸体,”顾拾从外头跑了进来。
这些天,谈花隐要照顾伤者,卫宿云要养伤,廖轲只顾着雕刻泥人,只有顾拾还记着这些死人,要给他们办个葬礼。
可谈花隐不让,唯一有资格的廖轲又不说话,尸体就这么放着。
于是顾拾每天去看上好几遍,有时还蹲在那里跟尸体说话,直到今天,他再去看,尸体都没了。
卫宿云一听,哪里来的盗尸贼,莫不是附近的妖兽,于是他拄着拐杖出门,来到广场。
原来满地的尸体,现在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泥人躺在那里。
妖兽绝不会把尸体偷了,还放个泥人在那里,那么真的是人干的?
卫宿云从愤怒变成了疑惑,这哪来的盗尸贼,用泥人来代替尸体,而且这些泥人与死者一模一样,能雕出这些泥人的只有廖轲。
是廖轲做的?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卫宿云又一瘸一拐地跑去找廖轲,走到半路,正好碰到一脸深沉的谈花隐。
顾拾见到谈花隐,立刻又把事情说了一遍,“花隐,这里有人偷尸体。”
谈花隐道,“正好我也想说这件事。”
卫宿云本想去找廖轲的,听到谈花隐的话,又跟着他去了病人的屋子,这几天,谈花隐就是在这里照顾那两个病人,可他们病得实在太重了,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今天,谈花隐照旧来看他们的情况,人不仅没醒,还消失了,床上只剩两个泥人。
“你说这是廖轲做的?”谈花隐看向卫宿云。
“除了他,没人能雕出那些泥人,”卫宿云道。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正要去找他。”
于是谈花隐决定一起去找廖轲,他们刚出屋子,就听见一阵说话声音,是两个人在吵架,他们穿着粗布衣裳,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
在他们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在玩蟋蟀,他们又走了几步,一间屋子里飘出炒菜的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卫宿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我出现幻觉了?”
谈花隐朝广场看了一眼,地上的泥人已然消失,只剩下一片空旷的泥地。
“我们去找廖轲,”谈花隐道。
两人来到廖家门口,连顾拾什么时候不见了也不知道,但此时的他们顾不上顾拾。
廖家门口,廖寻背着一个筐,摸着弟弟的头顶,正与他说点什么,廖轲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的眼底一片青黑,是接连熬夜所致,但他看上去好了很多,会说话了,也会吃东西了。
卫宿云转头对谈花隐道,“你掐我一下。”
谈花隐给他一个白眼,“对于这种现象,你有什么解释?”
卫宿云木然摇头,“我不知道,我要将此事上报师门。”
“我有一个想法,这些人会不会都是泥人变的,其实他们早就死了。”
“怎么可能,那得需要多少灵力,仅凭廖轲是做不到的。”
“要是他能做到呢?”
“我不知道,”卫宿云此刻乱得很,即使有人能做到,那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意义,死去的人没法活过来,眼前的人不过是死去之人的虚影,守着这些虚影有什么意思?
“他不愿离开这个地方,即使面对毁灭性的打击,也不愿离开,说明他心里早就知道,离开也没有意义,因为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活人,而他不在乎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他只想与亲人一起,离开了亲人,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死亡,他早就死过一次了,在全村人死去的时候,他不想再经历类似的事件,但是要想把泥人变成人是相当困难的,我不认为他只凭天赋学会了这些,我更倾向于他从书上学会了这些,或者他的父母就是从事类似行业的。”
听着谈花隐冷静地分析这不寻常的一幕,卫宿云觉得很荒谬,为什么有人永远能将情感剥离,只去关注背后发生的原因,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触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