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知夏的视角,可以看到她笑着露出一颗小小的白色虎牙。
笑什么。
好笑在哪。
徐知夏看了她一会,反扣住她的双手,将人拎起来,绑进旁边的金属刑讯椅中,和那具男人的尸体并排。
七仔很不高兴,挣扎却挣不开:“你力气好大。”
“我还没开始用力。”徐知夏粗暴地用铁链将她从脖子开始捆到腿,“过会让你知道我力气有多大。”
“不许碰我脚,我要生气了。”
听着女孩软萌的抱怨,徐知夏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你以为我在和你闹着玩?”
“……唉。”
技术小哥包好伤口,叹着气走过来。他终于发觉在有些事上,徐知夏显得很稚嫩,或许她还不懂什么叫做罪犯。面对这种人,不管表面怎么说怎么做,心里只有一条——别把他们当人,别跟着他们的脑子走。
“你要问什么,交给我。”
徐知夏被人握住胳膊提起来,往后推了两步。小哥背对着她,用完好的左手拎起七仔细白的手腕,手指一挫。
七仔惨叫一声低下头去,锁链在身上发出难听的磨擦声。脖子里迅速渗出冷汗,泛着水光的皮肤被锁链滑过几下,凸起一大片红疹。
徐知夏:“……我还没问呢。”
“这叫先兵后礼。”小哥松开软塌塌的手腕,“现在问吧。”
“……”徐知夏调整下被打断的思路,问道,“7年前,你去过东槐市。去做什么?”
七仔低着头,没说话,快要成串的水滴从她脸上落到面前的地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她好像被那两根指头一捏,就捏碎了。
小哥抬手,对着她的耳朵,看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呜……”七仔哭起来,显得很难受,抽搭搭回答她,“去过。”
“我问的是做什么。”
“回收9号。”
“什么是9号?”
“异形的编号。”
徐知夏窒了一下。她想明白了。
是当年周文静藏下的那只眼球,那是9号的眼球,她触发了9号的集合信号,所以吸引来了他们这些东西。
“真的是异形……”小哥心头震动,回头去看徐知夏,“这事非同小可,我们要调整行动计……”
话只说了一半,他觉得徐知夏的状态不太好,他经常参与审讯工作,对这种状态很熟悉,一旦犯人露出这种表情,那就是一种胜利之前的号角——他们此时很容易被刺激成功。
“冷静。”他适时提醒。
徐知夏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冷静。她冷静得像块冰。
她向前一步:“你回收成功了吗?”
那颗低垂着的因为痛苦而不断颤抖的头颅忽然静止了。盘成精巧发髻的金色发丝在强烈灯光下像发着光的灯丝,几缕碎发被风微微吹着晃动着。
风?
小哥皱起眉,这个室内,之前有风吗?
“哈哈哈……”
七仔又笑了,这次听起来和之前的笑不一样,她似乎是真的高兴。
她抬起脸,汗水将妆容冲开,花了满脸的亮片,随着呼吸一闪一闪,让人想到珠宝店专业灯光展柜中的钻石。耀眼、昂贵。
她开心到吓人:“我成没成功,你最该知道呀……你是那个死了爸妈的女孩吧?”
“你竟然没死么?”说完,她歪了歪头,很单纯地好奇。像是在由衷感慨生命的奇迹。
徐知夏抬起手,一枪打死了她。
枪口瞄准太阳穴,伴着消音后的闷响,硬币状的子弹从七仔右侧太阳穴穿过,在后脑炸开,将整颗头炸成碎片。
小哥离得近,温热液体蹦了他一身,带着爆炸的冲力在他的作战服上喷出响亮的“哗啦”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响的血。他突然意识到血原来也是有声音的,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这念头刚一起,忽然感觉背后又是一阵风吹来。
徐知夏的动作没任何停顿。抬手、开枪、收枪,整个过程只花了半秒,流畅到仿佛只是抬手在空中随便挥了下又收回。
同时大门“嘭”地洞开。抬腿踹门的影子刚好落在她收枪的动作上,像一场世纪大巧合。
门口高壮男人胸膛还起伏着一路疾跑而来的喘息,风从他身边散开,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两张椅子上。
两张椅子,两具尸体。
一具是死去多时的货物,一具是还不断喷着热血的纤细少女,她身上穿着今早出门时的衣服,鞋子是他亲手套上的。
“小七……”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徐知夏好像想起什么,转过脸去看他,但是猝不及防地后背被人用力一推——
“闪!”
一排银色小刀伴着破空声擦过她胳膊深深射进房间深处。
徐知夏想也不想连开几枪,小哥配合着将闪躲中的男人一把撞开,撞出他身后的出口。
徐知夏拉着小哥冲出门,回头再度抬起枪。
然而枪口在空中猛地一停。
门内的男人拉开了什么东西,圆环当啷掉在地上。随即一个高抬手——他准备抛到走廊来。
是手榴弹。
……疯了吧?!
徐知夏环视着前后左右并不宽大的封闭式走廊,立刻明白对方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并且这是地下。地下!
一颗手榴弹下来整个走廊必然塌方,严重的话整个基地都有危险。
沈皓还没出去呢。
她只来得及想到这句话,忽然又是被人往远处推开,她觉得自己今天就像个被推来挤去的面团。
下一秒她就看到技术小哥果断朝门口男人扑去的背影,同时大门被他一脚踹上。
轰——
剧烈的爆炸,水泥大门都无法承受的巨力,火光从门里炸开。
徐知夏被身体本能送着跑开,耳朵里一开始是完全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后来是核爆般的毁灭一切的巨响,耳朵发胀到失聪,只能听到脑子里一阵阵嗡鸣。
她本能卧倒。
可是不够,无数碎石砖块从热浪中砸过来。她紧紧抱住头。
混乱的爆炸和灼热刺鼻的空气中,她非常慌乱无措地发现自己身体又猛地往前快速滑了一段距离,和地面接触的那一大块皮肤磨擦出滚烫的痛感。
喉咙□□到快要把舌头吐出来。
整个爆炸过程很短暂,爆炸声很快平息,只剩下各种物体不断滚落或燃烧的声音,烟雾呛满一整座通道。警报声尖锐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掐住她喉咙的东西忽然松开,她剧烈咳嗽起来。
没在这呛人烟雾中喘上一口气,她的下巴被人用力朝上一提。
徐知夏吃痛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映出一张脸。
是沈皓。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沈皓拖着来到这堵墙后,一个金属推车堵在拐角处,阻拦住一部分扑来的砖块。
“徐小姐。”
俯视着她的男人嘴唇动了动。
不远处的爆炸房间传来摇摇欲坠的坍塌声,大概因为离得太近,听起来竟然有种末日电影里世界毁灭的声音。
沈皓在世界毁灭中叫她:
“徐小姐,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在说什么?
徐知夏瞬间睁大眼睛。
视线慢慢聚焦,她浑身剧痛,心口狂跳,思绪一瞬间转了千百次。
他知道……
“你知道。”她说,“所以你非带我来,因为我对你有用。”
肯定的平铺直叙,听起来也像控诉。
下巴上的疼痛更分明了些。
她听到沈皓的声音,快要和世界融为一体:
“说吧,徐小姐,做你该做的事。”
“不要总是让我失望。”
巨大的膨胀,混乱的脑神经彩色地跳跃,世界像爆炸在她胸口。
徐知夏觉得脸上不止下巴一处疼痛,她的眼睛也持续地酸痛。
沈皓看着那双忽然湿哒哒的眼睛,眉头蹙了蹙。他将那张脸又抬高了些,抬到灯光下,电流不稳定,灯光时明时暗,她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有灼热的水珠落到他手上,很快变凉。
徐知夏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想到开枪打死的小七,想到周文静,想到张一君,想到黑夜与大火,想到自己终于报了仇。
又想到扑向炸弹的背影。
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回,不甘、仇恨、疼痛、懊悔。
她现在要拿起黑板擦,将这些全都擦掉。像那些暑假里烦躁的下午,对着一张张数学试卷,将那些大题不断擦掉重写擦掉重写,漫长的疼痛。
直到今天,直到这份感受第一次以开放的姿态被沈皓展开在灯光下,她才意识到这原来是疼的。秘密是疼痛的。不是她以为的窃喜、幸运、神秘、伟大,只有疼。
况且别人也在使用她。
“我喜欢你。”她哽咽着说,眼泪没有停过。沈皓没回答,她只觉得无尽的屈辱和黑暗,这大概是她人生最屈辱的一天。
“我恨你。”她又说。
沈皓还是那个姿势和表情,眼神里的冷漠从头到尾没变过,墨色的眼睛看着她就像看什么工具,那不会有一丝动摇。
背景里是摇晃下落的灰尘与砖石,天花板和墙壁摇摇欲坠,人群不再朝这里聚集,所有人声摇晃着远离他们,远离这处不稳定的,快要坍塌的爆炸源地。
似乎整个动荡的地下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天地都快倒悬。
“随便你。”
差不多快要一分钟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