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高椅上,铁链捆着个人。
泛着些锈色的铁链从脚踝一层层缠上去,在膝盖和腰部着重多缠了几道,一路连脖子都捆进这张被钉死在地上的不锈钢椅子里。
照理说该捆得更加严实的胸口处却松开了口子,专门露出一块空地,注意点看会发现那是心脏的区域。
这个人还醒着,身体看起来并没有遭遇多大的折磨,衣服和皮肤还算干净。
他迷迷糊糊地垂着头,眼睛半睁,呼吸低缓得像要睡过去。
“喂,醒醒。”
一只穿着凉鞋的右脚伸出来踢了踢椅腿,发出一阵带着颤动的金属声音。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头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抬起来。
七仔却没再注意他,反而盯着自己那只伸出去的右脚,精巧的脚趾在头顶的无影灯下晃白晃白,像羊脂玉,脚尖一闪一闪反着光。
今天涂的这个指甲油好看。
近乎迷醉地观赏了会那贴着碎钻的脚指甲,七仔才又想起来正事,去拍男人的脸。
“喂。”她随手拨了拨手腕上的一圈银色金属丝,这是她刚缠上去的,“今天药劲这么大吗?”
男人低着头,眼皮耷拉着,瞳孔失焦,头部偶尔不受控地晃动,看起来还处在麻醉状态。
七仔抬起手,悬在他头上,极慢地将五指向下插进发间,忽然攥住用力朝后一扯。
“还跟我装?”
头皮拉扯着男人的上半张脸抽了抽。他依旧维持之前的状态,看起来似乎真的没醒。
“那就没意思了,好不容易给个没用的好人给我玩。”七仔凑近,嘟嘟囔囔,“你肯定觉得很幸运吧,和你心脏配型成功的买家,忽然死掉了。”
她眼神朝上一飘,眼尾碎钻眼影闪起一片光,那是眼睛笑了:“心跳变快了哦。”
看来是真的高兴,昏迷中肯定也做着美梦吧。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肯定,从腕间捻出那银色金属丝的一头,细缓地朝外抽。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阴暗的思想多自私?你竟然会为了死掉一个人而高兴。”
“我要惩罚你,看你到底有多高兴。”
那金属丝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在男人裹着衬衣的胸口慢慢滑过两圈,由两根细白的手指引着,穿过布料,从胸口的皮肤刺进去。
男人感觉胸口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下,但保持没动。
他已经醒了很久,在被送进来之前。他对麻药耐受比普通人强,尽管这里的麻醉师打药没轻没重,他还是很快就清醒过来。
昨天,或者说几天前,他陪客户喝多了,在街边上坐了会,一睁眼就是头顶刺眼的白炽灯,麻醉晕眩的身体,和身下摇晃的病床。
他在被人推着,穿过一条幽深的灰色走廊,走廊两边墙壁上,有肮脏的污渍,黑的红的黄的,味道恶心。有戴着口罩的人转过来,他立刻闭上眼,只留下睫毛间的一丝缝隙。
他平时出了名的头脑灵活,天天上网看新闻,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醉酒被人拐了,而且看起来势力很大,光他一路看到的,都有几十个人,而且场所不小。再结合上面前这几个穿着脏兮兮白大褂的,和身上的麻醉感。
……怕是要被割腰子。
他腰部轻轻挪了挪,感觉尚好,看来还没割。
意思是待会在他醒着的时候生割?
这个念头一下子将他的心打得爬都爬不起来,血液都快要不流动了。
往好了想,少个腰子也不一定不能活,前提是对方会放了他。可假如他们有处理尸体的渠道呢?是放他出去更安全,还是死人更安全?
他微眯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随即,他被人留在一道门口,有人开门进去,似乎在和谁通话,因为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他模模糊糊听到了,“心脏”。
……心脏?
心脏?!
这东西能割?这群人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着离开吧。
巨大的恐惧袭来,他快要按捺不住身体颤抖,只能后背用力将自己狠狠按向床板。不能慌,到时候找机会。如果需要做手术的话,那些人不知道他已经醒了,而且看起来专业操作的医生也不多的样子,如果找到机会,偷袭没准能放倒他们。
天无绝人之路。他活了三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累活都干过,也经历过一些风浪,性格比同龄人沉稳,头脑又清楚,已经接到领导通知,下个月就能升职。
升了职以后就能存下点钱了,只要有进账,生活总会越来越好。他不想死。
他不会死。
他感觉自己被按在一座极冷的座椅上,被铁链一圈一圈地环绕,他心里的绝望也一圈圈地叠加。这东西他凭□□大概没可能挣脱,除非有人帮他。如果可以找到一个落单的人,循循善诱?
喀拉喀拉的冰冷金属碰撞声,平日里听起来刺耳的声音,此时却通过鼓胀的耳膜,变成没什么存在的东西。世界在他耳中减淡,他现在只想关注有生命的东西。
座椅被人踢了下,然后就是飘过来的香味,一同响起的还有小时候床边风铃般的嗓音。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长得好看的人总归不会太坏,他仔细分析着她的话。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心脏没人要了?
那颗原本差点脱体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扑通、扑通。
好听,这原本就是他的心脏。
短期内他不会死,他还有用。他可能会被留下来,等下一个客人。没理由浪费他这样一颗年轻强壮的心脏,这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只要给他足够时间,也许,可以说动这个女人……该怎么开口?卖惨?承诺?合作?
不行,信息还不够多,贸然开口可能会让她提高警惕。一定要一击即中,第一句话就要戳中她的心。
呲。
他觉得心口被什么刺了下,心脏忽然抽动,以那个小痛点为中心,紧缩、纠结,疼痛。就像被一根漫长的针匀速穿过心脏。
七仔捏着金属丝,刺进男人胸前的皮肤,用穿针引线的姿态,一只手不断将金属丝往里送,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后背,逐渐摸到一个细细的线头。
她将那根线从背后抽出来,然后往上提,和正面胸口的那一头一起扣在左肩上,系在一起,打了个一半白一半红的曲曲折折的铁丝蝴蝶结。
前胸后背逐渐有红色渗出,在衬衣上洇成一团,像胸花,再加上那个标准的亮亮的金属蝴蝶结,看起来有点像那种正式礼服上面的装饰彩带,很有格调。
男人似乎没法再装了,他身体所有能动的地方都剧烈抖动,肌肉骨骼逼得铁链咔咔作响,圆睁的眼睛里血丝暴涨,口里咬出的血快要淌出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猛地偏过头,朝七仔还停在他肩头的手腕狠狠咬去!这一刻,身体在肾上腺的辅助下速度调动到极致,几乎像狼一样狠毒无声的一口,势必要咬下来她一块肉。如果她够瘦的话,能咬进她的骨头。
然而七仔却像预判到他的动作,随便一抽手,就像真的只是打完蝴蝶结松开手。
那狠厉的一对上下牙齿落了空,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合成一道紧闭的大门,发出“咔”的脆响,有血液从门缝间流出来。
头脑和身体都混乱到极限,偏偏活性也强到极限,像所有生命力都在这一刻爆发。他像逮住猎物的猛兽,利齿剧烈地不断开合,头最大限度地追着那只白皙的手指伸动,头发抖成疯狂的形状,牙齿咬干净轨迹中的每一块缝,几秒钟发出几十声“咔咔咔”,比全世界最饿的人坐在桌边敲瓷碗还快。
看着这不断狂咬的奇景,七仔一下子瞪大眼睛。她的眼珠子在灯下,都快比眼皮上的亮色眼影还要亮彩。
“哎呀!”
她兴奋地拍着手笑起来:
“像狗!”
“好有意思。这个好人有意思。”
好人——就是完好的人,没有少个东西,更没有死。
她很少能玩到这样的人,因为都有用,能卖钱。这个卖不了钱了,养着又费钱,丢了又吃亏,所以她去要,就要来了。
没想到能看到人变狗,精彩。
可惜野狗狂咬空气的节目只表演了几秒钟,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气很快消散,比烟花还快。
大概越精彩的东西越是短暂,所有东西都是同理。
七仔叹了口气。
又伸手摸了摸那染血的蝴蝶结,像欣赏什么似的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
男人也像她一样歪着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咽了气。
血没流多少,刚刚好够朵胸花的大小,不可谓不精美。
她从旁边抽出张湿巾,慢慢擦着指甲,指缝,指根,看着它们重回凝脂般的柔白美丽,指腹还透出刚刚用力的几缕淡红色,有种纤细脆弱的味道。
她对着自己这双好手认真欣赏了番。
在擦完手掌最后一块红渍后,她调出手环的通话界面。
“有人闯进来了哦,你们没人发现么,我在最里面都听到了……在2号入口。唔,一个小时了吧……我刚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哎,你自己没看好大门……嗯嗯,好啦,那你快去吧,做干净点,不要给爸爸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