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床上的人在叮叮哐哐的噪音中猛地蹬了下腿，被子被她一脚踹到地板上。

“这么有劲。”见怪不怪的，王红听到动静就小跑着进来捡被子。

徐知夏住的地方是西南角的杂物间，原本用来放王红的工作道具，比如扫把拖把小板凳暂时用不上的小电器等等，小小的一间，清理完了只够放一张单人床，刚好徐知夏一个人住。

王红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哪有她睡客卧，客人睡杂物间的道理，偏偏除了她其他人都很乐意这样住。

“这多好，一张床铺满房间，都不用担心她半夜滚下去。”周文静说，“虽然我床大，但是你不知道这个人睡觉多野蛮，我可是残疾人。”

王红心道你们谁也不用说谁。都野蛮，都是残疾人。

“她又干嘛呀！”徐知夏问弯腰替她盖被子的王红，“快一个月了，天天又敲又打又钻……是不是故意的？她以前也起这么早吗？”

这间屋子有个很大的地下室，被周文静用来当作工作室，刚巧徐知夏这间房间下面就是工作台，有什么动静听得很清楚。

“好像做东西吧，早上吃饭的时候说快要做好了。”

“……我过两天快走了她做好了，是不是诚心的。”

王红也觉得过分。是吵了点。

“晚上吃饭我们说说她。”

傍晚，王红煮好饭，安排好徐知夏，替她系上围兜——每次做这件事王红都忍不住想笑。

然后她擦擦手下去叫周文静。

徐知夏胳膊好了七八成，只是还没法使劲和做复杂动作，自己吃饭没问题。腿恢复得稍微慢点，估计还要几天才能走路。

“哎呀，哎呀哎呀！”

门外传来王红的惊呼声，一连叫了许多声，比之前看大妈打架还新奇。

徐知夏抬头去看。

她看到周文静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那场面太魔幻，以至于汤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徐知夏怀疑自己大概又是做梦了，因为周文静的样子好正常，像过去无数次梦到的那样——她趴在课桌上睡午觉，打铃的时候就能看到周文静晃晃悠悠从门口溜进来，坐回自己讲台边的座位上。

有那么一阵子，大概一年，她天天都做这样的梦。

可能是徐知夏的表情太讶异，周文静也渐渐不自然起来，脸越来越红，逐渐耳朵也发红，最后连头都低了下去。

她害羞得像小时候偷穿妈妈的蕾丝短裙，或者偷穿了别人的腿。

接着她听到徐知夏愣愣地问：“你作业带了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傻子面前害羞真是多此一举，对牛弹琴，猫一直响。

周文静正儿八经坐下，拿筷子吃饭，自在得像地主老爷回到自家热炕上。

“吃饭。”她招呼炕上的傻婆娘。

见她这样老成，徐知夏又怀疑起来，她梦里的周文静没这么稳重。

此时王红也过来帮忙盛汤：“汤洒了我重新给你盛热的哈……不瞒你说我一看也吓一跳呢。”

王红那张年轻的脸上笑容亮晶晶的：“周小姐真厉害呢，做的假肢比我在广告里看到的还自然。哎呀呀现在科技真是发达。”

科技？假肢？

徐知夏的脸一瞬间也变得亮晶晶，她去撩周文静的裤子——那裤子有些短，看起来也眼熟，似乎是她带来的。

里面果然是泛着金属冷光的智能义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没有上色没有做任何仿真皮肤，完全保留了原本的材料质感，以至于看起来科技感过了头，有种未来电影的感觉。

徐知夏超大声地“哇”了一声。

周文静踢开她的手。

“这么灵活吗？不用适应的吗？”徐知夏饭也不吃了，兴奋地拉着周文静和她面对面站着，没想到很快感觉哪里不对劲，“……怎么比我高？”

“你怎么会比我高？当年你都没我高，你这些年不可能长个头才对！”腿都没了怎么长。

周文静拍开她一直划拉身高的手指：“上个月恒安科技刚研发的技术，神经嵌合能力比去年的义肢高20倍，我花了不少功夫弄到手，唔……”她原地跳了两下，“感觉和以前差不多，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长高了。”

“我想多高就多高。”

“这算作弊吧？人能这样作弊吗？我不同意。”

“那你不同意吧。”

“所以你这个月就在忙这个呀。”王红依旧笑嘻嘻地端着汤进来，“你真厉害，这么好的腿，老了也不怕风湿不怕骨折，旧了直接换新的。”

周文静也挺得意：“我第一次用，没敢做得太夸张，腿部力量只加到100公斤，等适应了换成更强点的。”

“什么？”徐知夏立刻凑过来，声音兴奋到无限压低，“那岂不是一脚就能踢死人……快帮我也装一个。”

“行，我先给你把腿锯了。”

“吃饭的时候不要聊这么血腥。”王红打断她们，“等以后腿自己坏了再装。”

徐知夏好奇：“你为什么突然又愿意装义肢了？”

周文静瞄了一眼她打着石膏的腿，凉飕飕地说：“就是忽然觉得腿还挺重要的。”

徐知夏没太听懂，但是知道一定和自己有关，搞不好还在嘲讽她。

徐知夏决定不和她计较，指使着她在屋子里跑了几圈，还包括立定跳远和原地跳高，一番折腾下来周文静连喘都没喘，只是偶尔会有一些不稳。

“还不熟练。”周文静说。有些动作对她来说太久远，太陌生了。

“是什么感觉？”徐知夏指的是做那些陌生的动作的时候，她很好奇，是不是和她平时睡觉迷糊了起来磕磕绊绊一个意思。

“感觉……”周文静回忆刚才的动作，又小跑着跳了一下，空旷的裤腿跟着她在空中一荡，她思考着说，“像在单杠上跳芭蕾。”

徐知夏默默想象了下，觉得不太能想象出来。不过她的心还是一直往上热切着，好像一切都化为蒸腾的喜悦，她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你知道吗，我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美梦成真。”她痴痴地说了两遍，就快乐地回饭桌上继续吃饭。

于是原地发傻的人轮到了周文静。这对她来说只是一时兴起，包括当年不愿意装义肢，那也是一种随性而起。其实就是任性。她没想过自己的任性而为能够让人有“美梦成真”这种夸张的感受。

这太夸张了，这并不很容易承受。

周文静的两边肩膀微微塌下去一些，她也坐回餐桌边，保持沉默。

徐知夏聊到了准备离开的事：“我得回去上班了，领导就给了一个月假。”

周文静还是没说话。

王红替徐知夏打抱不平：“我早听说你们领导很坏，没想到这么坏。”

徐知夏：“是啊，之前还扣我工资呢，好多钱。”

周文静懒得揭穿她：“哪天走？我找车送你。”

“哦，不用。”徐知夏翻着手环上的日程表，“周一早上我直接打车去单位上班。”

“你？”周文静不信，“你执行公务受了伤，竟然还能那么积极去上班？不得讹个半年假期？”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

“继续编。”

周文静收拾好自己碗筷交给王红，扭头说：“我早查过了，上个月巡安部员工信息档案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任务负伤记录。”

“秘密任务当然查不到，况且你的能力也相当有限，你想要的档案还是我帮你拿的。”

“你？执行秘密任务？”

再一次质疑程度极高的问句。

徐知夏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讨论，不动声色迅速改口：“好吧，是我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这回都不用周文静开口，王红都能看出来那不是摔伤，她语气很贴心：“徐小姐啊，你是不是被人套麻袋打了啊，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不笑你，巡安部有这种事也很常见的。”

眼见她要开始讲路上听来的巡安部八卦，徐知夏赶她去洗碗。

周文静还挺想听的：“你们单位确实八卦多，因为警校生多嘛。训练强度高，荷尔蒙旺盛。”

“不要有这种刻板印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科打诨，周文静忽然想起什么，一声不吭绕开桌子去地下室，拎上来一个纸盒子。就是快递箱那种棕色纸盒子，皱皱巴巴的。

“本来想给你当生日礼物，既然你来了就提前带回去吧。”

“……又是哪里砍一刀买来的破烂。”徐知夏嫌弃着单手去接，结果没估算好重量，手一低差点掉下去，“哇！难道是！”

这种分量她可太熟了。

怀着激动与兴奋，艰难地扒开纸箱，里面是一层泡沫箱，扒开泡沫箱，是红色塑料袋，扯开红色塑料袋，最里面是黑色垃圾袋。

徐知夏：……

她不敢想自己生日当晚拆这件礼物会是什么心情。

撕开最后一层垃圾袋，碎泡沫里斜插着一把极精巧的黑色电磁枪，比普通型号要小两圈，枪身泛着冷蓝色的暗光，膛口有一个用来校准的环形装置，上面颇优美地缠着一圈山茶花浮雕，用深蓝色涂料细致地点了花蕊，在光下看起来有隐约的猫眼石光效。

真是高级到让人感动的审美。

周文静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我牛吧”的神气模样。

徐知夏恨不得扑上去亲她一口：“我下周打申请试试，能不能带去上班。”

巡安部的在职人员都有配枪资格，但是文职不发枪，并且需要走长达一个月的申请流程，还得把枪交上去检验，其实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一般人不申请。毕竟没什么必要。

可这把枪太美了，她觉得很有必要带出去嘚瑟。

周文静歪着嘴笑，说的话很动听，笑容却有些恶劣：“我及时吧，刚好你前一把枪弄丢了不是。”

徐知夏装听不懂。

“我有时候很费解，你的脑子真的成年了吗？”

徐知夏将视线从枪口挪开，抬眼去看周文静，对方翘腿歪在沙发上，很陌生的姿势，像一团谨慎的蜗牛突然展开了。

她就知道。

这个人满肚子坏心思和小秘密，嘴巴像淬了毒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