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七点了夕阳还没完全坠进山里，光线昏黄，还有徐徐凉风怪凉快的，已经洗好澡的裴欢就准备出门散散步。

才下楼，万峥给她递了杯果茶，加了蜂蜜跟冰块的那种，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比大城市奶茶店里卖的差。

因为凉快，客厅里的空调关了，推拉门也大敞着，后门一开，有对流风，比吹空调还舒服。

裴欢趿拉着人字拖，穿的是一条宽松运动短裤，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在院子里转悠，手里还端着果茶，时不时喝上一口，美滋滋。

不过没美多久，腿上就被蚊子叮咬了几个包，她挠了几下，然后仰着脖子冲二楼喊：“李玉哲你在孵蛋吗？还去不去散步啦？”

也很快收到回应，好似还在屋里，隔着几堵墙声音有些模糊，不过隐约能听到说的是：“姐姐我肚子疼。”

裴欢乐了，猜是李玉哲很久没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了，肠胃一时受不了，她忍不住又大声说了句：“让你跟我抢龙虾吃，你还说不辣不辣。”

在厕所里的李玉哲听到姐姐的话也在懊悔。

裴欢刚幸灾乐祸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笑，她立即转过头去看。

是万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倚在背光处的墙边，她竟毫无所觉，洗过澡后的万峥穿了一身运动风短衣短裤，湿发未用吹风机，还在滴水，将他的衣领打湿。

她只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移，因为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还有他的笑声，不由感到一阵尴尬，隐在长发里的耳朵尖也莫名开始发烫。

两百度近视的万峥在没事时都不爱戴眼镜，而此时看裴欢，竟发觉在客厅投射的光照下，她好像被一圈柔光包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她仰着头大声叫李玉哲，一下又让她回落到现实，所以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要不给他买点药？”万峥开口了。

裴欢干完最后一口茶，胡乱点头，等她从厨房洗完杯子出来，就听到李玉哲的声音。

“姐姐，我好啦！我们走吧。”人从楼上跑了下来，一额头的汗。

在看到裴欢身旁的万峥，触及到他的眼神时，立时刹住了脚，一副正经乖巧模样。

“你跑什么，现在又出一头的汗，澡白洗了，肚子还痛吗？”

“痛，还火辣辣的。”被点了额头的李玉哲老实巴交。

“那走吧，再给你买点药，”裴欢拍拍他的头才走几步，就想到还有个人，她转头礼貌问了句，“万老师去吗？”

万峥说，去！

傍晚的小镇很热闹，大家都出来散步吹风，一行三人才刚走出巷子就遇到几个熟悉面孔，是之前来家里搞院子的大叔跟他的家人。

他们要去小广场跳舞，而裴欢他们是要去街上，不同路，遂打了招呼后就分开了。

到了夏天，特别是这个时间点出来会更加明显的感受到在小城的慢节奏生活。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空气中还弥漫着不知道从谁家飘散出来的炒菜香味，让人一秒回到童年的感觉。

裴欢趿着人字拖，慢悠悠懒懒散散的走，万峥跟李玉哲都不催她。

走到半路万峥余光瞥见她用手捂了捂肚子，脸上也闪过一丝痛苦。

倒是李玉哲恢复了元气，绕着她转了圈，问：“姐姐，我们去哪呀？还有多远？”

裴欢肚子不舒服，有些有气无力地回他：“去给你买药啊。”

“可是我肚子不痛了耶。”

嗯，他不痛了，但是这下得给自己买了。

太阳落了山，路灯之间相隔甚远，在光线稍暗下，万峥蹙了蹙眉，走近几步低声问裴欢：“怎么了？不舒服吗？”

啊——裴欢揉肚子的手一顿，皱着眉点头，“肚子痛。”

“痛的厉害吗？要不我去开车，送你到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就是……”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有些苦恼，停顿一瞬却发现肚子越来越难受，还有点想吐，在她差点要摔倒的那一刹那，万峥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但是裴欢挣脱了，跑到一边吐得昏天暗地。

把万峥跟李玉哲吓得够呛，片刻后，两人凑上前问：“好些了麽？”

“没事，好多了。”裴欢抬手揩拭眼角的生理泪水，转头让他们离远些，刚还笑李玉哲，这下好了，轮到自己了。

万峥目光往她脸上看了看，有些苍白，当即做了决定，“我去开车，小哲看着你姐姐，我马上过来。”

李玉哲坚定的点头，再看向裴欢时，小脸尽是忧愁。

万峥是一路跑回去的，等他开车过来，也不过才几分钟，再回来发现裴欢蹲在路边，脑袋埋进了胳膊里一动也不动，李玉哲也同她一起，两个人都团成小小的黑影，被车灯一照才能看见，有些可怜。

听到车的动静，李玉哲猛地抬头，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站起身跟他道：“万老师，姐姐她还是很难受。”

更叫他担心的是，跟她说话都不怎么回应，显然是很不舒服导致的。

万峥摸了摸他的头，“嗯，没事，我们送她去医院，你先上车吧。”

李玉哲点头，却还是放心不下，一步三回头。

万峥走到裴欢近前，蹲了下来，她是听到两人对话的，但是腹中绞痛却不是要上厕所的那种痛，让她无心给予任何反应。

她忍耐着疼痛抬了头，对上万峥关切的目光，莫名有些委屈，在委屈什么呢？她有些茫然。

万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自责：“是我不好，不该放那么多辣椒，也不该给你递那杯冰果茶。”

裴欢摇头，勉强撑出一丝笑意，“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也只怪我贪嘴。”

……

万峥搀着她上了车，然后碾着夜色去往医院，车内异常沉默，一贯活泼话多的李玉哲都没开口。

裴欢抵着车窗，看玻璃上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容，沿途的路灯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当夜裴欢就在镇上的医院打点滴度过，是急性肠胃炎，症状是肚子痛，加呕吐，夜里还开始低烧。

李玉哲第一天来，不好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只能一起，万峥拿着病历忙进忙出，小孩一直陪在裴欢身边，见不得她这么难受，还偷偷哭了鼻子。

打点滴的时候，裴欢身上穿着万峥放车上的冲锋衣，她将拉链拉到下巴位置，李玉哲已经靠着她睡着了，她听着周遭嘈杂的声音，脑袋一点点放空，她很少生病，她说的是这种需要打针的常见病，她也许久没试过被人精心照顾的感觉。

奇怪的很，这让她不免又想起奶奶，奶奶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到了如今，只有被某件事触动才会勾起她对奶奶的思念。

看到李玉哲给她递水拿东西，她会想，如果当年陈芳芳女士顺利生下那个孩子，那她有个弟弟，是否就会像小哲这样，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

那陈芳芳是不是会更开心一点，她不是最想要一个儿子吗。

曾几何时她梦见陈芳芳歇斯底里的对她说：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所以我的孩子没了。

可是自己也是她的孩子啊。

裴欢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这么想，从来也不敢问。

在此不久后，她的奶奶也意外去世，那是人生至暗时期，太过陈旧的过去，裴欢本将这些都埋进了内心最深处，是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也许是被消毒水味勾出来的。

万峥拎着一袋药回到输液室就看到裴欢的脸快要埋进冲锋衣里，走到近前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从他的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的发旋，纤长的睫毛有些颤。

万峥眉心微蹙，“还痛的很厉害吗？”

裴欢听到他的声音，大力眨去眼里的水光，头却始终没抬起来，只摇头回应。

他皱眉，“那，是太冷了？”

裴欢抿了唇，不想让他继续问，闷声道：“嗯，腿有些凉。”

“我回去一趟，”说完便要转身走。

她蓦地抬头叫住他，涩声道：“把小哲带回去吧，在这睡要着凉的。”

万峥回过头，才看见她有些红的眼眶，他沉默了会儿，想说什么，她又低下头，小声的唤着李玉哲。

小屁孩睡得不安稳，没唤两声就醒了过来，裴欢要他跟着万峥先回去睡，她打完吊瓶也回家的。

李玉哲不情不愿，不过到底还是听了姐姐的话。

万峥回去后，拿了一条毯子来，还用保温杯给她装了热水。

裴欢是被叫醒的，不知道是太过疲惫睡得也不安稳还是症状加重，被叫醒时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望他一眼，“你回来啦。”

声音十分虚弱。

万峥担忧道：“你怎么了？刚刚有护士过来看吗？”

她摇头，再看吊瓶，还剩三分之一。

但此时，她却想坐不稳，直接倒向一边，吓得万峥及时扶住了她。

一摸额头才知道她是发低烧了，于是本来打完点滴就能回家的她被留院观察。

万峥一夜都没合眼，他要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也得注意她发烧情况。

好在第二天的症状就减轻了，医生让他们回家静养去，要忌口，吃药。

回到家后李玉哲就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人生地不熟的，说好的打完吊瓶就会回家，结果今天一早起来，看见她卧室门还是打开的。

楼下也没有人，他忍不住打电话给妈妈了。

裴以丹一听心里多了几分担忧，小欢肯定是被留院了，安抚好了儿子，她便开始准备东西，打算亲自跑一趟，这孩子表面上看着还跟她很亲近，实际不然，很多事都不愿意说。

不过也怪不得她，以前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能及时护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