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芳一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有个体贴的丈夫，两人感情很好，生了裴欢后，因为处在事业上升期，孩子就由裴欢的奶奶一直带着。

裴欢小时候挺怕她的，相处时间短，还每次见面都想教她做人做事。

而裴欢的爸爸裴志诚，典型的沉默但对妻子很好的人，他不大会处理亲人之间的关系，早年间更是。

不然若是有个擅长调解的父亲周旋母女俩之间，她们关系不会这么僵。

直到奶奶生病去世，以前没建立好感情，到了青春期就更别妄想能好好说话谈心了。

这次她无声红了的眼眶是裴欢始料未及的，毕竟她一直表现的是那么咄咄逼人。

所以裴欢下意识用眼神求助与一旁同样愣住的父亲，只是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芳芳就扔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

父女俩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裴志诚叹了一气，拍了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儿肩膀，“没事。”

再多的也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都很清楚明白。

中午的饭菜由陈芳芳主厨，万峥打下手，裴欢在庭院里坐立不安，凑上前怕自己笨手笨脚遭嫌弃，坐着一动不动只怕事后又要挨说。

于是，手机倒扣在桌上不敢玩，她看天空看石板抠手指发呆，只偶尔回应一句父亲的话才不显得呆傻。

放空后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听到动静，裴欢立马站了起来。

陈芳芳做完饭从厨房出来就像没事人了一样，可能觉得之前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很没面子，于是把她当成空气。

裴欢试图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盘菜，当作台阶，可是被躲开了，像是在赌气，在报复。

裴欢杵在原地站了会儿，表情有些古怪，她还是接受不了母亲这多变的态度，直到万峥拿了四个人的碗筷出来，她才神情自若地坐回石桌前。

吃饭时，她便看到自己的父母与万峥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相谈甚欢，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裴欢夹了一筷子菜，表情淡淡地咀嚼着，没有半点插入话题的想法。

时间一长，万峥都察觉出气氛不对劲，裴欢不经意抬眼便与他的视线对上，莫名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无助来。

太惨了，被卷进来的万老师太惨了。

裴欢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实际上她也有点拿捏不准陈芳芳的意思，说是突然母爱泛滥被她的态度伤到了吧，又不像。

她觉得，她的妈妈是个富有少女心的人，从没受过什么苦，家庭这块虽有摩擦，但老裴同志是绝对拥护她的。

所以……怎么说呢，很理解，甚至有点羡慕。

然后，裴欢就释然了，刚才的那红眼眶就只当是女性莫名的情绪发作。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对面的万峥，他一边吃饭一边很认真的回应着长辈的话。

裴欢唏嘘不已，她是没办法，是自己的父母，可万老师呢，心里生出一丝叫幸灾乐祸的情绪来，很不礼貌，但她控制不住。

只能埋头苦吃，好掩饰嘴角的笑意。

万峥却捕捉到了她的这一切，既觉好气又好笑，但心里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你笑什么？”陈芳芳看到女儿嬉皮笑脸的，忍不住眼睛一瞪，“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啊？有没有打算出去工作了。”

裴欢收了笑，“暂时还没打算出去。”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整天就在家啊？”

她摸了摸鼻子，有点小心虚，含糊应道：“有在网上做事，拍拍视频什么的。”

可能是有万峥在，陈芳芳就没批判她做自媒体，只说：“那你现在怎么素面朝天，以前不是整天把脸上画的跟那什么一样吗？”

“哎呀，改了，不准备做美妆了。”

“也好，但是你跑小城市来，动手能力又差，还能做什么内容呢？别人都整什么地方特色美食……”

裴欢闻言有些想笑，怎么感觉真的在为她苦恼的样子。

裴志诚打圆场：“不急，慢慢来。”

她也跟着点头，又去厨房盛了一碗饭，刚坐下，陈芳芳就一脸放心地模样，也没抓着工作这个话题聊了。

但裴欢有点吃也不是，不吃也是，这表情怎么搞得像：别的没什么，看你还能干几碗饭我就很欣慰了。

经这一茬，陈芳芳就跟没事人一样，也不把她当空气了，时不时说几句，裴欢都一一应下。

“我也不问你到底怎么了，既然你选择回来也不要太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自己做好计划。”

她点头。

“要不，让你爸问问，镇上有没有比较稳定的工作岗位？”

裴欢顿住，明白她嘴里稳定的意思就是老一辈眼里的，铁饭碗。

她不好触霉头，依旧含糊应下，裴志诚便在一旁乐呵呵的说他问问看看。

在座的几个都吃完饭了，一边聊着一边看她吃，裴欢吃饭都不香了，呼噜几口吃完剩下的，陈芳芳适时停了话头，起身要收拾桌子时，万峥开了口：“我来收拾吧，婶子你休息下。”

陈芳芳看向兀自擦嘴的裴欢，“让裴欢收拾，别只知道吃不干活呀。”

吃饱喝足的裴欢有些懒洋洋，冲几人摆手，“知道了，我来收拾洗碗，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两老闲不住，要出去散步消食。

裴欢静坐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万峥也收起手机，跟她一道，还一起洗了碗。

可能有这次共同应付长辈的问题，裴欢与万峥的关系近了一步。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对万峥更亲近了些。

看着一脸认真洗碗的万峥，她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带了丝歉意开口道：“其实我爸妈说什么的时候，你不用太认真，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嗯……可以含糊其辞。”裴欢向他传授敷衍长辈学。

万峥手里的动作顿了下，然后点头，“好。”

裴欢笑：“别让他们困扰到你，一般来说，自己的父母都懒得应付，更别说还要应付别家的，你放心……”

万峥打断道：“我没觉得这是困扰，他们没有恶意，所以算不上困扰，我只是……”他看向窗外，想说，他当时只是怕她介意，介意自己的父母跟别人好好说话，不理她。

裴欢闻言微微一哂，好吧，他跟自己不同，并不觉得这是困扰，于是就歇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不再开口。

万峥是个很好的人，但终究不像跟万林那样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是给钱，她还是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肉眼可见享受到的好处。

更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掺和其中，给人造成困扰，所以她才选择对他说出这番话。

但没想到他没有get到她的意思，反而说出没有困扰到他的这些场面话。

是的，裴欢觉得这是成年人间的场面话，顿感没意思。

厨房里的氛围有些僵硬起来。

万峥自然感觉到了这丝变动，侧头用漆黑的眸子看抿着嘴不吭声的裴欢，想了想，他还是开了口：“我当时是怕你难过，你们好像闹了不愉快？”

裴欢没有多想那句怕她难过的话，嗐的一声，气氛又轻松了不少，但她也不好跟他说太多，“是有些不愉快，但我习惯了，没关系。”

***

陈芳芳从外面走进来，兴冲冲地跟院子里的两个年轻人说：“我觉得你们没事的时候可以把院子整理下，我刚看了下，别家的院子都种了好多花花草草。”

“你不是要拍视频吗？种花花草草美的嘞。”

裴欢正蹲在地上，看墙角的杂草，想着没事把杂草拔一拔，听到这话有些意动，不过想了想，这是人家的房子，哪能说整就整。

而万峥拿了笔记本出来正在捣鼓着什么，闻言也抬起头来。

但他不擅长这个，从小种什么死什么，养小动物也如此，很神奇。

还好，“养”个裴欢，她还活蹦乱跳的。

他心底唏嘘了下，感觉像在拿她做试验，太不礼貌，赶紧把这个想法撇到脑后。

所以陈芳芳这话，他没有搭腔。

裴欢回头看坐着的万峥，选择问出声：“万老师，你介意我整改院落吗？”

万峥笑：“随便整改。”

她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背着手打量起整个院子，在想种些什么好。

裴万两家的关系还不错，都在市里上班，交集可谓不浅。快到退休年纪了，两家都打算回乡养老，所以裴欢这次回来住到这个房子，万峥父母也是知道，并乐意的。

以前两家的老房子也挨得近，万林跟裴欢两人自小都是不分谁谁家的吃饭，关系更为深厚。

只是这几年，老一辈生病去世，裴欢也常年在外工作，她跟万家的长辈联系就少了。

所以对院子种花种草这种举动，陈芳芳他们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家三口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多种些花，外墙再种个爬藤的，绿油油一片看着心情都好。

回到家乡后的裴欢一直有些消极，不是她不愿意打起精神来，是本身回来就带着一种逃避，什么都没法让她提起兴趣，拍视频也只是想让自己有事干。

而这也还是因为陈芳芳的叨叨，才存着心要自己干新媒体。

今天得到万峥的应准，她的心一下就活络了，她很小就喜欢种这些，以前奶奶种菜什么的，她也想种，就从外面挖一种开五角星的野花回来养。

裴欢现在还记得，她用个破瓦罐种的，他们老房子的院墙是粉刷过的，本来白墙黑瓦很好看的，却因她把瓦罐放在墙头，泥水顺着墙面漫延开，脏了一大片。

气得一向和蔼可亲的奶奶拿了棍子追她好几条街。

最后还是特意给她划分了个区域供她种花种草，且都种活了。

也不知道是种的那些东西本就生命力强，还是她的确有几分天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