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前前后后取材了不少比赛相关的内容,把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这次回去能好好写一个专题了。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笑着说到题外话,“进藤老师没打算近一两年内解决终身大事吗?虽然刚才说心无旁贷才能赢棋,可是给日本棋坛生一两个小棋士也是很重要的事啊。”
进藤光收拾起书包,说道:“遇到合适的女孩子会考虑的。”
记者说:“这不刚好,塔矢老师不是有女朋友吗?”
突然被叫到名字,塔矢亮转了过来,只听见记者笑道:“女朋友的闺蜜可以介绍给进藤老师啊。”
塔矢亮和进藤光对望一眼,心脏沉沉地一跳。他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回应等待回复的记者小姐。他木然地扯起嘴角,点头答应道:“进藤需要的话,我肯定义不容辞。”
室内只有三人,进藤光轻微的响声也会显得格外刺耳,何况是哈哈大笑。他放下书包,表情极度认真,竟是真心实意地回复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我等着塔矢介绍给我了。”
记者一拍掌,“哎呀,说不定要组成美妙的姻缘呢!”她最近听说了两人不和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不过是传言,两位棋士关系好着呢。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心忖自己不如积极组织一次,“这周末如何?我交完稿子刚好有空。不知塔矢老师……”
“不好意思。”塔矢亮提着公文包,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接下来我还有一个采访,如果这边已经完了的话,我可以到那边去吗?”
记者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哟,差点耽误了正事,实在抱歉,那今天先到这里,辛苦两位老师了。”
进藤光松了口气,暗暗感谢了一番预约了塔矢采访的另一本杂志。如果真要他和塔矢亮坐在一起相亲,还不如杀了他更痛快一些。
走到棋院门口,刚好塔矢亮开车从车库中驶了出来。这台黑色的雷克萨斯曾在他梦里出现过,现实中的汽车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进藤光意外地咦了一声,“不是还有一个采访……吗?”
棋院位于小路入口,汽车转到小路上无法开得太快,塔矢亮一眼就看见愣在路旁的进藤光。他拉下车窗,哂笑道:“站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等着我介绍女孩子给你吧?”
进藤被他说得脸色一红,转而生气道:“哈?也好!你有女朋友了,我不能落后啊。”
塔矢亮气得一踩刹车,差点被后车追尾,他不管身后司机疯狂按着喇叭表达不满,对进藤光说道:“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进藤光失笑,“你也不遑多让,这么快就有了新女友。”
塔矢亮被他说得一口气堵在心头,眼神冷厉得吓人。他动了动嘴巴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不愿在这人面前认输,丢了气势,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轻叹。“我以为你我之间多少有些默契,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想说什么?!”
塔矢亮把车窗拉上,回转头时冷眼清扫,轻飘飘地吐了一句:“我说你和以前一样蠢。”话音一落,右脚轻踩油门,汽车无声地疾驰出去,独留呆在原地的进藤光。直到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倒不是真的痴呆得读不懂塔矢亮的意思,那家伙无非是说着气话来看自己的丑态。可即使知道塔矢亮欺骗自己,进藤光依旧不想从塔矢亮口中听见‘女朋友’之类的词语。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塔矢亮始终是他的妄想,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他的想法在塔矢亮面前显得多么卑微且无足轻重。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新年度棋士采用考试,今年从院生中毕业的一共5人。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年轻,最小的只有13岁。应对年轻人,老一代的棋士多少有些代沟,于是把迎新的责任都交给了年轻棋士。
接到任务的时候和谷从善如流,拿出手机寻找合适的餐厅。在日本,迎新酒会普遍存在,餐厅更是五花八门。因为新入段棋士大多数还没成年,喝酒是决计不行的,于是把餐厅定在了烤肉餐厅的包间里。
棋士们虽是年轻,但是都经历过残酷的升段考试,平时又大多跟在师匠身后,拜会来往的多是成年人。举手投足间比一般十来岁的孩子多了几分成熟老气的派头。
新入段棋士从包间门口如贯而入,传统的和室餐厅里是榻榻米的地板,脱鞋进入,在蒲团上落座。作为棋院里的新人小辈,大家都显得十分拘谨。只有一位把大衣脱下挂在墙上后久久不落座,眼睛里里外外看了几圈,欲语还休。
和谷、进藤光分别坐在桌子的不同位置。今天连越智也来了,他抬了抬眼镜,有点不耐烦地朝那新入段的棋士说道:“快坐下啊,位置不够吗?”
那个举棋不定的棋士嘿嘿一笑,“请问……今天塔矢老师会来吗?”
他话语一出,几位新入段的棋士都细细哗然,脸上无不展现着期待的神情。
越智更加不耐了,细眼一眯,嘴巴嘟着说:“他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类聚会,怎么可能会来。”
那小棋士一脸失望,这才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我是中部棋院的,从来没见过塔矢老师。还以为今晚能跟他一起吃饭。”
越智翻开餐牌,嘲讽了一句:“跟你吃饭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前辈,真是抱歉了啊。”他以为小棋士下一秒就要被他的话吓得立马道歉,没想到对方低头一笑就过去了,根本不打算把话里那句‘不入流棋士’的标签否定掉。
越智惊讶得两腮一股,细眼奋力地瞪大,他总不能强迫别人承认自己是入流棋士,愤懑地一甩餐牌,生起闷气来。
和谷和进藤最懂越智的性格,毕竟认识多年,早就习惯了他嘴上不饶人的风格。和谷把餐牌分下去,解围着转移话题,“大家看看喜欢喝什么?”
刚才说话的小棋士注意力不在餐牌上,连看也懒得看一眼,径直问道:“塔矢老师平时喜欢喝喜欢?”
和谷愕然一笑,“他啊,他喜欢喝茶……”
小棋士把餐牌交还回去,笑道:“那我也要一杯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棋士是塔矢亮的粉丝,今晚估计着也是冲塔矢亮而来的。和谷收起餐牌,苦笑道::“虽然塔矢亮今晚不会来吃饭,但是你已经成为了职业棋士,以后总能在棋院碰面的。”
小棋士一听,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皱眉说:“我记得塔矢老师比和谷前辈先一步成为职业棋士,说起来也算是和谷前辈的前辈,和谷前辈怎么也敢直呼其名了?论资排辈下,和谷前辈应该在塔矢老师的姓氏后加上‘老师’‘前辈’之类的敬称才比较合适吧?”
任和谷脾气再好,这下也被冒犯到了。可小棋士说的在理,他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好在进藤光为他挽回了颜面,说道:“我们和塔矢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称‘老师’‘前辈’反倒显得生分了。”
小棋士漆黑的眼珠子转到进藤光身上,定了定神,忽地笑道:“进藤前辈和塔矢老师不是向来都势如水火吗?最新出的围棋杂志我看过了,上面的采访读了很多次,没看出来两人是好朋友啊。”
进藤光说:“一段采访能说明什么。”
小棋士笑道:“可我听别的前辈说,进藤前辈和塔矢老师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因为熟悉才不打招呼的。”
“世间上真有见面也不打招呼的朋友吗?”
“……”
这下连进藤光也被气得七窍生烟,正想怎么教训一下这位不懂规矩的新人,包间的门忽然被轻轻地拉开。本来以为是服务员前来点餐,没想到门后站着一位高大的男人,男人衣着整齐,带着一丝初春的寒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包间里几人顺着声线齐齐转头看了过来,只见塔矢亮穿着一声灰色羊绒长衣,围巾包裹着细长的脖子,秀发被冷得生了些许静电,蓬蓬松松地炸飞了几条。俊气之下带着几分狼狈,文质彬彬又可爱儒雅。
他会出席这类活动实在让进藤光几人深感惊讶,他们还没说话,坐在最里面的小棋士率先腾地站起,激动之下脑袋撞上了屋内横梁,他忍着痛,满脸的笑容冲塔矢亮打招呼道:“塔矢老师!我、我我我我是今年新入段的棋士,朝日准吾,来自中部棋院,请、请多多指教!!”
越智几人连番和朝日说过话,直到现在众人才知道他的名字。看来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屑和几位前辈只报家门罢了。
塔矢亮笑了笑,把外套和围巾脱掉,跨过小门槛进来,“你好,我是塔矢亮,也请你多多指教。”
朝日兴奋得满脸潮红,左看右看,见身边挤挤还能腾出一个座位,连忙从身后拉了一个蒲团放在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塔矢老师请坐。”
塔矢亮没想到会有人如此热情,有些意外。不过他除了围棋之外对任何事都不带任何执着,真正做到温和待人,此刻也尽了前辈该有的体面和气,两步走到朝日身旁,笑道:“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他从户外赶来,初春的东京依然十分寒冷,挤着朝日一坐,一阵轻轻柔柔的冰寒飘离四散。朝日说道:“塔矢老师要不要先来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不等塔矢亮回应,他已按下服务键,对站在包间外的服务员吩咐道:“麻烦来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