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潇错愕地望向白麟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忠王姜舒,正是被白麟玉亲手斩杀于临城,自此之后,白麟玉便背负了弑君篡位的恶名。
九方潇后背一阵发凉,难怪方才白麟玉开启飞星盒时那般犹豫,原来他早已预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处境。
“姜舒他……是敌是友?”
九方潇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无疑是白麟玉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此事,很重要么?”
白麟玉冷声回应,双眸微沉,随即轻身起跳,跃下城楼。
九方潇的心头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
他欣赏白麟玉那副傲然于世的姿态,却也为他那冷漠决绝的态度感到不安。
三年前的往事如若真要重现,暂且不论白麟玉是否屠城真凶,难道自己要眼睁睁地看着华县的百姓惨死于此?
“恭迎忠王!”
“我等叩见王爷!”
“义军威武,我等恭迎忠王殿下!!”
城门内外骤然响起连绵不绝的欢呼声,临城的驻军热血沸腾,纷纷涌出城门,与方才那死寂无声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九方潇收敛纷乱的思绪,循着白麟玉的方向,腾身踏风飞掠至他身侧。
滚滚烟尘夹杂着飘雪,为这片萧索之地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雾霭朦胧处,一位骑着高头骏马的领袖正率领数万大军踏破冻土,疾驰而来。
姜舒身形挺拔,雄姿英发,浑身散发着粗犷豪放的气势,眉目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
他肩上的鲜红战甲尤为醒目,仿佛在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
九方潇定睛一看——姜舒身后还跟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人穿着寻常铁甲,另一人则身着与自己相同的玄色道袍。
“郁辛和林鸢怎会是姜舒的手下?”九方潇心中疑惑。
郁辛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攀附权贵倒也罢了,可林鸢为何也脱身仙门,卷入这紫庭之争?
“北宸的帝位,并非是那么好坐的。”
白麟玉答非所问,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似乎对九方潇接下来的态度颇感兴趣。
“你会站在我这边么?”他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
九方潇盯着他腰间的“潇”字令牌,认真道:
“一朝缔约,自当守诺。不过我既非戏中之人,又该如何相助?”
白麟玉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姜舒已然翻身下马,朝白麟玉走来。
周围的将士纷纷跪倒,白麟玉却只是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了声:“主上。”
“阿玉!”姜舒面露喜色,揽过白麟玉的肩膀,重重拍了几下,显得极为器重。
九方潇冷哼一声,旁人无法感知他的存在,他便拉着白麟玉的手臂往后错开几步,不屑道:“你不是跟他有仇吗?何必与他如此亲近?”
白麟玉趔趄着被人拽入怀中,眉头微皱,心中暗忖:我还和你有仇呢,不也与你……
但他怕九方潇不分场合胡闹,只得压下怒火,传音道:“我这是逢场作戏,你看不出来吗?”
说罢,便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九方潇话到嘴边,却突然止住。
姜舒察觉到白麟玉的异状,沉声问道:“阿玉,怎么了?”
白麟玉恢复恭敬模样,道:“主上,父亲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但他腿脚不便,无法亲自相迎。此地人多眼杂,请主上移步山庄详谈。”
原来临城是旧朝左相林善的故里!九方潇心中一动——或许此地真能探出白麟玉的身世。
“也好。”姜舒点头,眼中满是豪放的笑意。旋即对身后的林鸢招了招手,神秘道:“阿玉,你猜猜这位道长是谁?”
白麟玉将目光移向林鸢。这是他初次与林鸢相见时的场景,尽管他已知林鸢对他心怀敌意,却仍得做出与当时相同的反应。
于是他疑惑道:“道长卓尔不群,定是位世外高人。在下乃是断岳山庄,林相之子白麟玉,追随忠王殿下多年。敢问道长是在何处修行的仙人?”
“断岳山庄,白麟玉!!”林鸢将道袍前摆甩至身后,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冷冷道:
“贫道怎么不知,断岳山庄还有你这号人物?”
白麟玉神色一凝,昂然道:“在下之名微不足道,道长未曾听闻,也属正常。”
姜舒朗声笑道:“白将军何必自谦!本王此次得以挥师北上,全赖将军冲锋陷阵,战功赫赫。北宸数百城池之中,谁人不知你之名讳?”
白麟玉再次抱拳,面露谦逊:“主上过誉。属下能有今日,全赖主上提携。是主上高瞻远瞩,治军严明,方能率众将夺下这百座城池。”
“你从小就这么爱演吗?”九方潇百无聊赖道。
他本不指望白麟玉回答,不料白麟玉却传音道:
“你好歹也是南安太子,难道不曾学过权谋之道?”
“本太子一片冰心,襟怀坦荡,否则怎会被小人所害,落得魂断荒野的下场?”
九方潇随口答道,却见白麟玉侧身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白将军莫非对我动了恻隐之心?”九方潇挑眉,眸光闪烁,带着几分肆意张狂。
白麟玉回过身去,藏起飘忽不定的心思。
他转向林鸢,继续问道:“道长的名号是?”
林鸢冷笑嘲讽:“贫道是令尊林善的亲生儿子——”
他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玄阳境,丹魄神座的三弟子,也是那位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之人的师弟,林鸢。”
九方潇微微眯眼,林鸢的一番话令他心中念头百转,颇为不爽。
“原来是兄长!”白麟玉曲意迎合,“自玄阳境惨案后,父亲一直在探听你的下落,搜寻多年却徒劳无功。今日忠王入关,兄长归家,真可谓双喜临门!”
他稍作停顿,凑近林鸢几步,恳切道:
“父亲日夜悬盼,还望兄长尽快随我回府。愚弟亦祈愿能与父兄阖家欢聚,共饮家中新酿。”
林鸢嗤笑一声,一把将他推开,骂道:“鸠占鹊巢,掠人之美,与街边乞食的野狗无异!”
“休得胡言。”
九方潇虽知旁人无法感知他的存在,却仍低声喝道。
他转而对白麟玉道:“我师弟自诩清正,虽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蛮横无状,目空一切。他的那把蓝渊剑便是从我手中抢走的,我和他同门多年,他对我尚且如此,你不必太在意他的话。”
白麟玉不怒反笑,毫无避讳:“可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他口中所言之恶徒。你失望了么?”
“……”九方潇失语半晌。
白麟玉又对林鸢挑衅:“兄长对我误会颇深,不如我们先回家与父亲团聚,由他替我断个公道,如何?”
白麟玉一口一个“父亲”,刺得林鸢双目通红,怒火攻心。
此时,一旁沉默良久的郁辛出面打圆场,他微微颔首,谨慎道:
“二位皆是主上的亲信臂膀,年轻气盛,各有千秋。想必是受小人挑拨,才使得两位大人失了和气。天色渐晚,瑞雪漫天,大军连日奔波,风尘仆仆,还是尽快驻扎,养精蓄锐为好。”
姜舒对郁辛示意,沉声道:“传令下去,命大军就地扎营,严守城外,无本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临城!”
郁辛依令行事。
姜舒恢复温和神色,复又对白麟玉和林鸢道:“两位袍泽,随本王一同入城,拜谒林相吧!”
忠王开口,林鸢只得忍怒翻身上马,紧随姜舒身后。
白麟玉利落地跃上一匹红马,刚要扬鞭,身后猛然贴上来一人。
九方潇本是心念一动,想着若与白麟玉有所接触,便能借此与这方天地产生牵连。
果然,如他所愿,那匹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发出一声嘶鸣长啸!
九方潇见白麟玉未作声,便伸手环过他劲瘦有力的侧腰,干脆地挽起缰绳。
“九方潇——”白麟玉眼角闪过一丝愠色。
“白将军纵马扬鞭,好生威风!难道真忍心看我徒步而行不成?”
九方潇说罢,策马向前,带着破竹之势向城内奔去。
怀中之人赫然回头,黑眸中的恼意更深几分。
九方潇微微低头,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贴近他耳畔,岔开话题道:
“白麟玉,方才就想问了,你如今对我……也是逢场作戏么?”
白麟玉微微一怔,目视前方,认真思量片刻:
究竟何为逢场作戏?若将其定义为迫于场面压力,不得已做出违背本心之事,那自他出生起,生存的每一天皆是隐藏本性与人周旋。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往来,又有几分不是充满伪装与迎合呢?更何况自己还是被众妖视为异类的麟族!
可如果他问的是……
耳边寒风呼啸,眼前飞雪飘摇。
白麟玉反问道:“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九方潇脱口而出。
白麟玉冷笑出声:“你若信我,为何还要叫人去寻什么命册?”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质问。
“我……”九方潇一时语塞。
白麟玉淡淡道:“你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真切,又怎敢奢望……”他欲言又止。
九方潇眼底的慌乱转瞬即逝。他握紧缰绳,压低声音道:
“红尘美景最难长守,我只是害怕到头来皆是镜中繁花,大梦一场。”
他凝出一道温热的灵流,将手覆上白麟玉冻得通红的侧脸,接着道:
“不过,即便是南柯一梦,也值得人反复回味,不是吗?”
烈马飞驰,猛地惊起城墙上的鸟雀。
白麟玉身形一颤,下意识按住胸口处愈发炽热的血印。他在心底暗骂一声:
九方潇,贪梦的代价,你可承受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