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春与陆岳从崔民安那里出来时,已是第二日辰时。
昨夜崔民安对他们嘱咐了很多,伙计连夜为林映春和陆岳熬药,并把它们都做成了丸剂,方便携带食用。
而陆岳,则托他将使臣被劫一事暗中禀明圣上,虽然此事由他来做不甚妥当,可别无他法。
趁着天色尚早,林映春不顾陆岳反对,偷偷摸回客栈,拿了些东西,再返回,与陆岳坐上崔民安为他们准备好的马车,一同出城。
殊不知,整个过程中,陆岳暗中跟了她一路,生怕她在客栈里遇到什么危险,好在最后虚惊一场。
马车载着两人,晃晃悠悠到了城门口。
此次出城比来时低调许多,只有林映春和陆岳两个人,是以无需做什么伪装,守城士兵稍作检查,便为他们放行。
出城不久。
林映春将怀里小包袱拍了拍,宝贝一样放到马车暗格里。
那一脸的财迷样,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陆岳跟在她后面,亲眼看见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银子包在衣服里,里三层外三层,那叫一个严实!
林映春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自己的资产,冷不丁看见陆岳要笑不笑,憋笑憋得长眉抖动。
“笑什么笑……”
女孩脸颊飞上一团红云,郊外树木的绿影打在她身上,让她闪躲的眸子更添几分明媚灵动。
陆岳不置可否,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林映春向后挪动,打算离他远一些,却觉得后腰倚在车厢上,硌得慌。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在温泉湖,那黑衣刺客往她腰间塞了一个盒子。
“昨夜合衣侧睡,倒是忘了它的存在。”
林映春从后腰拿出来才发现,那盒子不过半寸之高,方方正正,小巧得紧,怪不得昨日侧睡没想起它的存在。
陆岳以为是林映春自个往身上塞的什么药丸,没有多好奇,一味地闭目养神,调息吐气。
林映春将盒子摆在掌心。
小小的盒子,开口处还夹着一张纸条,林映春迫不及待地打开。
只见一枚绿色的丹药静静躺在里面,盒口处的纸条顺势飘落在林映春的裙摆上。
林映春将那纸条捻起,吹了吹,却发现纸条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全是水渍。
应当是那日在温泉湖沾了水,这纸条有半截都在夹在了外面,字迹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地,林映春瞧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认出来。
许是她安静地太久,陆岳好奇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她直愣愣地拎着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精致的小盒子也还在手中握着。
他玩笑道:“哪位公子写的情诗?值得你看得如此入迷?”
林映春撇了他一眼:“我可不像某人,到处欠风流债。”
这是在说他花心,他听出来了,但怎么解释她都不信,陆岳唯有叹气,继续等待时机,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但这声叹气落在林映春耳朵里,就相当于默认,她敛下眉眼,淡淡道:“这是我们那人在湖上遇刺时,黑衣人塞给我的。”
陆岳眉心轻跳:“黑衣人塞给你的?怎么会。”
林映春也纳闷呢,莫名其妙塞给她药丸做什么?
林映春猜测道:“难道是要我给皇子朗下药?你看,这张纸条是从盒子上落下来的,只是沾了水,字迹已经花了。”
陆岳接过小小的纸条,看了半天,同样看不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为什么昨日不拿出来,让崔爷爷瞧瞧这药的成分与功效?”
林映春被问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捏着手中的袖子来回搅弄,支支吾吾:“我不是忘了吗……光顾着你的伤了。”
其实,若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还不如不划那一刀,省得遭了这么多罪。
昨日陆岳流的血委实不少,伤口也很深,如果没有先去医馆,而是回到客栈,搅和到那场打斗中,那么等待陆岳的必然是高热昏迷。
陆岳没有错过林映春言行举止上流露出的关切,原本也不打算不再追问下去。
他将那颗药丸捏在手上,凑近鼻尖,轻嗅。
林映春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闻出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然而她的希望破灭,陆岳并没有闻出来,他好笑道:“你以为我是崔爷爷吗?”
林映春夺过药丸,放回盒子,轻哼:“那你闻什么。”
手中蓦然一空,陆岳却觉得那颗药丸的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结果,旋即放弃。
也许是医馆里哪味药或哪个药汤发出的气味吧……
安静许久,陆岳一直端坐在车厢里,仿佛马车的颠簸对他毫无影响,林映春突然出声:“为什么不多在医馆里休息两天?你的伤能撑得住吗?”
陆岳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上次吃‘解药’的事吗?”
林映春觉得这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当然记得,我已经吃了解药了,崔老也说,只要吃完他开的药,后面就算大好了。”
陆岳:“可你别忘了,在皇子朗眼里,你依然是那个‘身中蛊毒’的人。”
林映春:!
她想起来了,她第一次发病时,陆岳曾拿回来一颗解药,后来陆岳也向她坦白,那颗药的缓解作用只有七天,也就是说,七天后,必须再从皇子朗那里拿到药丸。
她是拿到了解药,可皇子朗还不知道,要想不露馅,只能加快赶路的速度,赶在下一个‘七日’之前,与他汇合。
这样一想,林映春有点慌,询问道:“下一个‘七日’,还有几天?”
陆岳一副——你可算是想到这点了的表情,林映春见他卖关子,自己思索起来。
“还有两日。”陆岳打断林映春回想的思路,继续道:“从上京到下京,正好需要两日时间。”
所以,这就是他拖着伤势,顶着奔波也要赶路的原因。
……
赶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自从知道陆岳那么急着赶路是因为自己,林映春心里的愧疚越发浓郁,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外面吹风。
陆岳还以为她是受不了马车颠簸,对她的行为反倒很支持,偶尔还会询问她要不要中途休息。
林映春哪敢休息,陆岳为了她都做出这样的牺牲,她怎么能因为赶路艰难而拖延时间,坏了他一番心意?
如果能再快些,到了皇子朗的地盘,或许陆岳的伤会好得更快!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映春在马车外坐得更起劲了,仿佛她坐在那,就能盯着车夫让他驾车驾得更专心,然后马儿跑得更快。
幸运的是,车夫确实专心,马儿也确实跑得更快;可在第二日正午,离下京城还有一段很短的距离时,他们遇上了一伙不速之客,而这伙人,还是因林映春而来。
那时,林映春只以为那些人是过路的商队,不甚在意,也没回到车厢,仍然坐在马车另一边与车夫同行,却没想到,那商队,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那些人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相凶恶的首领贪婪地望着马车前的三个人:“把你们的银子都给老子交出来!”
陆岳的伤还没好,林映春又是个女子,车夫也是个不动武艺的粗人,三个人,弱点都集满了。
车夫早就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自己身上的全部家当,生怕那些人一冲动就砍了他,车里林映春和陆岳的情况他是听崔大夫说过的,看来今天是必须要破财消灾了!
只要不要命,钱财都给他们也行啊!
陆岳从马车另外一个暗格里拿出几张银票,又摸出几锭银子。
林映春没去取暗格里的包袱,那里面只有她之前做译员得来的报酬,花得不剩几两,她觉得那些人也看不上。
出乎意料地,首领拿了陆岳的银子,直勾勾盯着林映春,林映春以为他觉得自己藏了银子,躲在陆岳身后,假装怯懦道:“这位大哥,我夫君已经将银子都给你们了,你看,我这儿是真没有。”
怕他们不相信,林映春还特意将袖口翻出来,空荡荡的,果真一个铜板也无。
陆岳将车厢里的衣服拿出来,特意抖了抖,除了崔民安给他和林映春配的药丸纸包,什么也没有。
两人一顿操作,看得首领旁边的手下嗤笑:“你这小娘子真是有意思,还挺会装傻充楞,被咱们老大看上是你的福气!”
在他看来,老大素了那么多天,看上她无可厚非,更别提这小娘子清秀可人,小腰盈盈一握,眉宇间尽显柔弱,谁见了不想疼爱一番哪!
首领粗犷的眉头倒竖,狠拍手下脑袋,厉声道:“混账!这美人当然要留给那位!”
手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打了也不敢反抗,连忙堆笑,恭维道:“老大说得是!这么好的美人,当然要献给那位!”
首领这才满意,身体微微前倾,拍拍他的肩膀。
那位刚来没几天,正肃清势力,此时送去个美人,用来做缓和关系的媒介,再好不过了。
林映春心里发急,对自己坐在马车外的行为后悔不已,最不济,也应该打扮成男人的啊!
这下好了,这两日不能与皇子朗汇合,可不就要露馅了?!
偏偏对方人数众多,陆岳身上还带着伤,连逃也没法逃,这可怎么是好!
林映春看着陆岳,满脸歉意。
陆岳神色严肃,眉头紧锁,挡在林映春前面,袖中的手向后,抓住林映春的小臂,轻轻捏了捏,仿佛在安慰她。
然而首领却没把陆岳放在眼里,因为陆岳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苍白的嘴唇、孱弱的身形,还有那过分白皙的皮肤,哪一样都不是武艺高强的象征。
他直接吩咐手下:“将这小女子单独看管,等咱们到了下京再议。”
下京?!
林映春拉住陆岳的手,不让他有下一步行动,陆岳回望,林映春看清他的神色,便知道两人想到一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