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沈安渝示意来人不要吵醒怀里的人。
老仆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人,附在他耳边,“皇上今晚设宴庆祝凯旋,特意嘱咐王爷王妃务必参加。”
沈安渝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抱着怀里的女生回房间,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掖好被子。
蹑手蹑脚合上门,眼神满是波澜逐渐结冰,“替我准备点东西。”
“这,这不大好吧。”老仆整个脸都在表达着他的情绪,“王妃她······”
知道吗?
望及主子的脸,默默把后半句咽到肚子里,“我这就去办。”
坐在空无一人的院中,眼神盯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
萧岁禾是被上次的来叫她的侍女叫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也没听清侍女说了什么,被她搀扶着坐起来。
很久没有这么睡个好觉了,大大伸个懒腰。
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清水,余光瞥见一旁华贵的服侍,“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等会要干什么去?”
她转眸窗外,天仅微微量,月色逐渐爬上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是从何时开始睡着的呢?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应该是在沈安渝怀里睡着的,上马之后,路途的颠簸就像摇篮般催眠。
“皇上特地设宴恭祝王妃凯旋,自然是要正式些。”侍女对着镜子给她带上头饰。
听到侍女的话,她猛地站起来,“不是吧,我能不去吗?”
贵族的晚宴没参加过,但电视剧也没白看呐,这去了她还能完整回来吗?再说了,她真的很不知道规矩,万一犯了禁忌,罪加一等。
“王妃放心,这不还有王爷呢。”侍女面带职业微笑,将她按回到木登上,“您就负责美美的就好。”
沈安渝踏着月光而来,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螭龙若隐若现。
他向萧岁禾伸出手,“准备好。”
两人揽着手踏进人声嘈杂的厅堂。
“哇,哪来的仙女?”
萧岁禾身着的裙摆百鸟纹是用孔雀翎羽捻线织就,随着光影流转幻化出七彩光晕。九树花钗冠上衔珠凤鸟随步摇晃,垂落的东珠帘后,额间一点朱砂痣艳如凝血。
“参见皇上。”沈安渝站着微微弯腰,萧岁禾倒也不知道要行何礼,双手抱在一起,“臣叩见皇上。”
她的头低着,用劲趁着架在脖子上的重物,她挂名大将军,称自己为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还是因为她根本分不清臣女、臣妾、妾身等等一系列称为的用法。
皇帝倚着龙纹凭几轻笑,冕旒垂珠遮住眼底阴翳,“赐座。”
两人的座位仅仅离皇帝几步台阶,萧岁禾坐下后微微低头,眼睛倒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扫了一遍。
“皇天眷命,赐朕肱骨。今三王爷、三王妃亲率兵焚尽敌粮,大败北辰。此捷非惟将勇,实乃天佑我南昭!”
沈安渝回举酒杯,“陛下垂拱而治,方有将士用命。臣闻‘天听自我民听’,此番大捷,实乃普天之功。”(其中“天听自我民听”引自《尚书·泰誓》)
翟衣环佩轻响,萧岁禾跟着举起空酒杯,脑海里头脑风暴着学过的古籍知识。
算了,还是一句话都不要多说了。
以袖掩面饮尽,九树花钗冠东珠帘纹丝不动,杯壁上沾上弯月胭脂痕。
贤妃执起缠枝莲纹酒壶,“将军夫妇当真鹣鲽情深。”
殷红酒液注入白玉杯,溅起的水珠沾湿其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听闻军中常有美人解语······”
“娘娘说笑了。”沈安渝截过话头,指尖拂过萧岁禾置于腿上的左手,“臣的盔甲要三更浆洗、五更熏香,除了王妃,无人知晓臣受不得檀腥气。”
“况且军中除我家王妃皆是男子,一问便知。”
感受到一抹炽热的眼光落在身上,萧岁禾抬眸,重重咽了口水,嘴唇微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让她上战场可算是智多星,和皇上说话可是死穴啊。
沈安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朝她挑挑眉,她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咳,贤妃娘娘不知军中之事,此次应敌五万大军皆是我南昭精英将士,儿女之事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
贤妃脸上陪着笑容,是那么的僵硬,硬扯出来的。
丝竹忽转急弦,十二名素纱宫娥捧着朱漆描金盘鱼贯而入。
红绸掀开时满殿哗然——赤金长命锁、翡翠麒麟佩、并蒂莲纹玉梳······件件皆是纳彩之礼。
“皇上这是何意?是给我王妃补上的彩礼?”沈安渝嘴角噙着笑容,漫不经心执起酒壶添酒。
皇帝不停盘着手里的珠串,放声而笑,“三皇叔近而立之年尚无子嗣,朕甚是担忧,择了几位温良淑女,不知······"
萧岁禾瞳孔放大,缓慢扭头打量着旁边的男人。
这家伙居然快三十岁了?看着不像呐!
原女主这也才二十,三王爷原来好吃嫩草。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受。”沈安渝望着萧岁禾怀疑的眼神,深深叹口气,摇摇头,“二十有五怎就而立之年了?”
萧岁禾忍着笑意,眼睛往天上撇。
“陛下美意,臣心领了。”沈安渝拉起她的手,“只是臣在阵前立过血誓——”
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大大小小的伤痕上纹着金灿灿的稻穗。
“哐当。”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玛瑙盏坠地碎作九瓣红莲。
雨桐公主慌忙派侍女俯身去拾,“不好意思哥哥,手滑了。”
“还是那么冒失。”
大监实得眼色,尖细的嗓音刺破僵局,“陛下,该传膳了。”
御膳房奉膳侍女脚步轻盈走入,椒兰香气裹挟着珍馐异馥漫过蟠龙柱。鎏金錾花食案上,错落排开七十二道珐琅彩瓷。
首道薄如蝉翼的鱼片透出釉色青瓷,配上琥珀色酱汁,佐以昆仑紫姜芽雕成的并蒂莲。
西湖醋鱼、蟹粉狮子头、贵妃鸡,鳜鱼丸,还有最爱的东坡肉。
陆陆续续上了许多萧岁禾没见过的菜,有一道□□间填塞的八宝馅是用鹌鹑舌、竹荪胎、松露末与燕窝茸调成。
她每道菜浅尝几口,味道还真不错,比五星级餐厅的好吃,但它们有个共性:量少还死贵。
金丝楠木食案上香炉吐着龙涎香,萧岁禾执犀角筷的手忽地停下,放置桌面。
“皇婶怎不动箸?”太子突然举盏,“莫不是嫌御膳房的餐食不合胃口?”
萧岁禾正用手帕捂着嘴,不知道是不是龙涎香闻久了,有些反胃。
她拿起酒杯猛喝一口,试图将呕吐感压下去。
沈安渝的气息缓慢靠近,半虚半实靠着她的头,附在耳边问,“怎么了?”
“我有点想吐。”她忽觉喉间腥甜翻涌,帕子掩唇的瞬间,沈安渝的银箸"不慎"碰翻青玉荷叶盏。
“陛下恕罪。”沈安渝广袖拂过食案。
“臣见皇婶面色不佳,想来是闻不得荤腥。”听闻太子之言,皇帝摩挲着杯盏,目光掠过萧岁禾腰间束带,“三王妃莫不是······”
冕旒垂珠轻晃,遮住眼底精光,“有了皇叔的嗣子?”
满殿骤寂。
萧岁禾忍住胃里翻天覆地的不适,连忙挥手,“没有,只是肠胃不适。”
皇帝抚掌大笑:“速传太医令!”
“陛下!”司礼监掌印捧来彤史,“三王妃的月事档······”
后半句湮灭在萧岁禾剧烈的呛咳中。
雨桐公主的九鸾衔珠镯碰出裂玉声,“三皇叔征战辛劳,也该有人伺候汤药。”
她指尖抚过颈间螭纹佩,那是十年前及笄礼上求来的贺礼,“若皇嫂怀有身孕,多有不便,不遇到我宫中一住,我宫中新训了十二位药膳宫女······"
“公主还请自重。”沈安渝一个眼色都没有留给她,手轻轻在萧岁禾后背拍打,“若其有身孕,为夫的当然要陪着照顾。”
太医令跪诊的锦垫浸了冷汗。
三根丝线悬在萧岁禾腕间,随着她刻意紊乱的内息不住颤动。
“这脉象······”太医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脉象紊乱,确有喜脉之兆,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确认。”
皇帝眼底闪过一道光,“皇嫂这几日就在宫中住下,好生休养。”
“若真有了皇嗣,三皇叔的赤霄剑倒该收归武库了。”
宴散时,皇帝赐下的“安神汤”在萧岁禾袖中渐凉。
她倚着廊柱看沈安渝游走于应付敬酒的宗亲,忽有宫娥捧来描金漆盒,“贤妃娘娘赐玉容膏,给王妃润颜。”
“本王的王妃,自有沈某来润养。”沈安渝闪现过来,自背后环住她,将沾了酒气的唇印在她耳廓,掌心还托着的犀角杯。
殿外细雨未歇,沈安渝执起二十四骨紫竹伞。
伞面绘着的墨兰被雨水晕开,恰遮住二人并肩的身影。
萧岁禾的云肩扫过他被酒气熏红的耳尖,“那朱砂纹身······”
“用你妆奁里的胭脂描的。”他腕间力道紧了紧,“可还入眼?”
“丑!”
“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说你画得好丑。”
“别闹了,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