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往山上盘旋时,天空已经渐渐染成了金粉色。周方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正好18点整,“蹦极应该结束营业了,改天再来吧?”
乔泽川把着方向盘看准方向,一次就精准地倒进停车位上熄了火,说道:“可我看你的表情,是遗憾多过庆幸。”
“都走到门口了当然会遗憾,下次早点来就是了。”
乔泽川拿出电话拨通,“我到了…嗯,好。我就在门口。”
没等两分钟就来了一辆景区电动观光车开到停车场,皮肤黑黝身材健硕的司机下了车便和乔泽川握手:“乔总,又见面了!给你们安排好了,这就带你们去蹦极。”
周方圆对麻烦到他加班表示抱歉,“不好意思了,害你们加班。”
“千万别客气,其实小姐您蛮会挑时间的,这会儿正好是夕阳时分,您在高处看那风景,绝对美轮美奂!真正的magic hour啊!”
周方圆在观光车上往外看,云层和光线交织,已经从温柔的粉色变成了灿烂的橘红,与刚才看到的景象很不相同,“您说的对,确实很美。和日出各有千秋。”
记忆里她亲眼看日出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不过几天前,乔泽川给她发过一张日出的照片。她仔细赏过的,有动人心魄的魔力。
她转头看向乔泽川,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乔泽川笑了笑,像是猜中她的心思一样说了一句:“日出也是magic hour。”
——
绑安全绳的工作人员很负责,甚至有些负责过了头,他对着周方圆将注意事项一条一条地讲了很久,直到乔泽川过来问:“讲完了吗?”
周方圆在跳台边扶着栏杆,每一脚步都举步维艰。她回头看到乔泽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显得气质神秘冷冽。
他走到周方圆身边,揽住了她的双肩,“怕不怕?”
“有一点儿。”周方圆感觉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检查安全绳,拉扯的动静牵引着她每一根神经敏感地跟着紧张。
“把眼睛闭上。”
周方圆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工作人员,“这里有人!”
乔泽川笑着问:“你以为我要亲你?”
“……”周方圆才懊恼自己太敏感了。
她闭上眼睛,眼皮用力地阖着,睫毛不禁战栗得抖动。
唇部猝然一股温热柔软贴上,乔泽川的吻应约而来。
他没有将吻深入,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触碰,唇松开的时候伸出双手将周方圆环住,一只大掌笼罩住她的后脑勺,压在自己的怀里说:“别怕!”
周方圆在可靠的怀抱里莫名觉得心安了不少。
暖了几秒后,她开口道:“我做好准备了,你放开吧。我要跳了,你站在这里很危险。”
话音刚出口,周方圆就感觉到乔泽川使出了力气,故意带着自己的身体一起往万丈深渊的方向跃了下去!
耳朵里嗡地鸣了一声便彻底失聪了,呼呼大作的风声也按下暂停键。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她满脑子一片空白。
失重的时间里只剩双手有知觉,周方圆用力死死地抱住乔泽川。
当然,乔泽川也死死地抱紧了她。
心跳大约暂停了几秒,两个人倒吊在半空的时候,血液循环开始倒流。
大胆与热烈的自由时间里,他们抛弃全世界,互相拥抱,接住彼此。
蹦极之所以风靡,大约是因为它能够体验死亡的感觉。周方圆清醒过来后,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她将尼采口中人类两种永恒的冲动,“爱欲与死亡”同时体会到了。
“我想和你一起死行不行!”去年在酒店泳池边,乔泽川一气之下吼出的话一语成谶,周方圆“死到临头”的那刻,脑海中无意识又想起了这道声音。
心中只剩恐惧与后怕,她深深地意识到她能接受自己去死,但不能接受乔泽川失去生命。
“疯了吗?你有没有事!”周方圆恢复听力后脱口开始责骂。她是真的生气了,边生气边着急,还边发着抖:“你别松手!我把你抱得很紧,你不会死!”
“我为什么会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你没有绑安全绳!”
乔泽川轻笑了一声,压她后脑勺的力道松了松,“你摸摸我冲锋衣里面。”
回到地面上周方圆还是一阵眩晕,她摸到乔泽川外套里面已经绑好了安全绳,并且两个人的安全带挂钩被套在一起。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原来这是双人蹦极项目。
乔泽川将外套还给工作人员,赶紧追上了转头就走的周方圆,“对不起,圆圆,你别生气!”
周方圆被他拉住,红着一双眼回头看过来,“耍我很好玩是吗?”
乔泽川摸了摸她的脸,一片冰凉。他曲着膝盖俯下身来与她平视,盯紧她的眼睛说:“你不是要永远吗?”
周方圆看向他虔诚的目光,听到他接着说:“刚才跳下去的时候如果你松手了,在你的意识角度里,我会死。我死了,你就得到了永远。”
呼吸暂停的感觉好像又出现了,周方圆被绕在乔泽川的话里走迷宫一般找不到出路。她以为乔泽川没有安全绳,她不想让他死,所以紧紧抱住了他;但如果她没有这么做,或者两个人的力量不够,乔泽川死掉了,他就死在了永远爱周方圆的这一天。
“你没有死。”像是无力的辩解,也像是充满后怕的庆幸。
乔泽川牵起她的双手,将温暖的大掌贴在她寒凉的肌肤上,“嗯,我没有死,是感情的深度打败了时间的长度。永远只是一个测量时间的副词,圆圆,请你去感受现在真实能触摸到的心跳和眼前的人,而不是一个副词。”
两个小时之前,周方圆说她不相信永远,因为人们早已改变了这个词汇的用法,不再去描述时间,而是用它去强调某一段时刻爱意的强烈程度,然后作出好像真的能坚持到死前的承诺。
今天乔泽川带她证明,能打败时间长度的只有感情深度。
此刻在周方圆的心里,相不相信永远这个议题放佛不再重要了。她曾经对浪漫主义不屑一顾,但是真的身临其境时,意料之外也无法自控地感动与沉浸。
她改变了想法,永远是无数个瞬间的总和,她或许应该更珍惜每一个瞬间,未来才有机会将它们拼凑成永远。
夕阳如血,半边天终于被红色浸透,整个山谷像是被点燃,熊熊烈火围绕着他们,干燥而热烈。
——
周方圆躺在山谷酒店的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她整个人还是懵的,经历了一场强烈的刺激后对晚餐兴致缺缺,吃了几口就说有些累,乔泽川便在酒店拿了两间房。
躺在她隔壁房间的乔泽川一样处于翻来覆去当中,摊煎饼一样在床上睁眼熬着。尽管隔着一面墙,两人也将翻身的动静控制得很小,生怕吵到对方休息。
床头的电子时钟指向凌晨四点半,周方圆已经麻木得翻不动身了,她索性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熬了一整夜毫无睡意,脑袋里全是和乔泽川相关的画面,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们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她想说点什么,打开了乔泽川的微信对话框后又觉得怎么都组织不好语言。纠结当中晃眼看见对话框动了一瞬,她仔细盯着最上面的显示栏。
过了几秒再次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没有看错。
很多秒过去了,周方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但她确定不是手机的bug。因为在她等待的时间里,这几个字反复出现了数次,在凌晨四点半的深夜。
似乎酒店的空调温度有些高,她觉得燥热烦闷。起身下床关了空调,又不安地踱步到窗前,将窗户用力往外一推,夜晚清凉的风灌进来终于冷静了许多。
手机忽然震动,是乔泽川的信息:“怎么了?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
周方圆将电话拨回去,“快天亮了,你怎么不睡?”
“熬夜,也可以说是失眠。”乔泽川顿了一会儿,又老实说道:“其实是我想你。”
听筒里除了安静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乔泽川头脑一热,问她:“看日出吗?”
他突发奇想带她看日出,可能是因为日出与日落比起来,是代表开始而不是结束。所以,他向来特别喜欢日出。
他去车里拿了一件厚外套披在周方圆的身上,又从前台借了一台手电筒,两个人便开始往最近的观景平台方向走。
周方圆走着走着,忽然开声问他:“上次你发的照片,日出也是来玫峰谷看的吗?”
其实那张照片很美,周方圆收到的时候就觉得它的美带着一种遗憾的意味。或许两个人一起看,遗憾将不复存在。
“在另一座山,那天被邀请去一家新度假酒店试住,睡不着就一个人去看了日出。真的美不胜收,那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首诗:「凌晨四点,我看到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话说得云淡风轻,周方圆听得出来暗含的意思。在他们没有任何联系的那几天里,乔泽川放弃自制力发出了唯一一张照片,那是他忍耐已久的想念。
周方圆嗯了一声,又说:“你仔细看路,别老看我……”
路边隔二十多米就有一顶光线微弱的路灯,他们步行到观影平台的二十分钟里依靠更多的还是手电筒的光源。乔泽川每次转头看周方圆,手电筒将彼此的脸照亮的瞬间,他就会想起当年在青山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点烟的画面,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很想亲她。
果不其然在互相偷看了几次后,周方圆踩到一块圆滑的石头上踉跄了一步,危险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抓住了彼此的手,她得以借力站稳。
乔泽川不动声色捉住她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扣住十指,没再松开。
他们搀扶着彼此到达,坐在观景台的大石头上时,天空已经开始变灰,将明未明。
等待的时候,乔泽川问她饿不饿,从口袋里捞出几颗糖果,是在前台顺手要的,他怕周方圆晚餐吃得少会低血糖。周方圆拆了一颗放入口中。
她有一种错觉,日出比日落要快。
黎明破晓,魔幻时刻的变化缓缓展开,从蓝莓色到火龙果色再到橙子色,这些水果的味道与唇舌中甜蜜的味觉相得益彰,从眼睛蔓延到舌尖,再蔓延到心里。
沉睡的大地被唤醒,山顶视野辽阔,天空绚烂庄严。坐在周方圆的身边看日出,乔泽川觉得这环境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滋味。
春天,日出,周方圆,他关于美好的那些想象在此刻完整了。
乔泽川偏头看见朝霞的橙色光芒铺开,洒在她的头发上和肩膀上,素颜淡雅的周方圆静静望着远处的画卷,瞳仁幽亮而宁静。他眼前的画面像是看到了大地之母,美得不敢亵渎。
周方圆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指着太阳的方向让乔泽川抓紧观赏,“你快看,好美!”
“嗯!日出很美,没有你美。”乔泽川不为所动,凝视着海棠醉日的她挪不开眼。
周方圆转过头,目光与他撞在一起,开始胶着。
太近了,几乎可以在对方的眼球里看到自己的脸。有人说,爱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乔泽川看到了,周方圆瞳仁中倒影的就是一个痴傻的自己。
去爱永远不会出现第二次的东西,在烈火与狂喊中去爱,人就在这一瞬间活着。加缪的话出现在周方圆的脑中,她突然想为自己的永远再积攒一个此生难忘的瞬间。她更十分确信,这不是一时冲动。
周方圆开口:“问你个问题。”
“爱!”
她还没说她要问什么。
她下一秒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
她再下一秒觉得问什么都不重要了。
鸟禽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周方圆头顶飞过,她视线里乔泽川的眼珠很亮,这场景像是飞蛾扑火的预告。
周方圆又开口:“我也爱的。”
眼前的男人眸光在日光的照映下闪动了一瞬,他问:“爱谁?”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