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圆是尴尬的，用擦身子的肢体动作掩饰着快要爆炸的心脏。

还好冰冷的池水将身体降温过，还好头发也被水全部打湿耷在脸庞，否则现在一定脸红得没法见人。

乔泽川周六起得没那么早，所以快十点了才来健身房。跑完步后去男更衣室洗了把脸准备下楼回房间，就听到泳池这边有下水的声音，可他明明记得前几秒看到救生员在前台坐着休息。泳池有人的时候，救生员必须在现场，他想过来确认是否存在违规行为。

周方圆一身工作制服穿戴整齐地在水里扑腾，抓一只猫。这离奇的画面可以说鬼都不信，可它偏偏就在眼前。周方圆的头往下栽的瞬间，鬼都不信的乔泽川也一身运动衣裤穿戴整齐地往池里跳下去，补全了这离奇画面的另一阙。

“你瘦了很多”几个字不是以总经理的身份说的，可他到底还是总经理，这泼天大祸会引发的遗留问题一个也逃不掉。

周方圆擦着身子不敢说话，制服外套面料厚，实在吸了太多水，怎么擦也没办法擦干。只好脱掉放在地上，先去擦内搭衬衣和脖子上的水。

白色衬衣湿透之后变成半透明的布料，内里穿的什么看得一览无余。乔泽川只是一撇眼就收回眼神，他已经看到了那件东西的形状和颜色。

曲线实在傲人，他只好清了清嗓子以做提醒。

周方圆听到这一声，抬眼看到乔泽川一身运动服装都尽数泡湿。轻薄衣料贴在皮肤上，刚运动完的肌肉紧绷有形，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春光乍泄”，赶紧又把外套披了回来。

乔泽川的头发湿哒哒往下滴水，滴在染起红晕的脸上算是给他起到一点降温作用。

可水滴再往下沿着喉结流动时，却让周方圆升了温。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给他把落在脸上的几缕发丝给撩上去。

冷静下来克制自己荒谬的想法后，她注意到，从上岸后乔泽川手里动作到现在一直没停过。

乔泽川忍住目光，那对他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抓住猫的后脚倒吊着它，另一只手轻轻摇晃着猫肚子，再拍打它的背部。

没一会儿它就从僵硬恢复了点动作，乔泽川将它包裹在浴巾里固定着，小猫在他的动作下变乖起来，头摇晃两下后就可怜见地缩在浴巾里抖。

周方圆记得乔泽川不久前在她的面前为一个客人做了心肺复苏，没成想今天又救活了一只猫。

她决定再去拿一条浴巾，好让乔泽川擦擦他自己身上的水。

乔泽川先开口了，“周方圆，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那话听不出情绪，周方圆知道自己终究得面对，“对不起，猫是我的员工带进来酒店的，我必须善后。如果让它掉进泳池里，不仅猫会被淹死，整池水都要换掉消毒，成本太贵了，说不定泳池还要因此停业。”

“我说过的吧？人身安全大于财务问题。我也说过的吧？我不希望有下一次。现在好了？都掉进池子里了，我看你是不怕死！”

是啊，都掉进池子里了。想瞒着偷偷解决问题，结果把事情搞得更砸了，还把总经理拖下水，他现在的责备都是理所当然。

周方圆对自己失望透了，赌气道：“不用您救我，死了恩怨两消，一了百了。”

“你说什么？”乔泽川的视线看向她的眼睛，那里面泛着浓浓的水光，被泳池里的余氯刺激出的生理泪水令她眼圈发红。

周方圆却不敢对视，目光挪开望着一池水失去聚焦。

乔泽川哼笑一声，声音冷得不能再冷：“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想死，你就这么不珍惜生命吗？你珍惜一条猫的命不珍惜自己的命？”

周方圆被他的话刺到，跟池水一样冰冷的感觉再次渗进皮肤，“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乔泽川我问你，你骂我不要命了，那你呢？你不要命了？高空落物会砸死我，也会砸死你，跳下水会淹死我，也会淹死你！”

“是，我想和你一起死行不行！”乔泽川是吼出这句话的，压着音量去吼，他不愿引来外面的救生员，但压不住一脸的怒不可竭。

周方圆不敢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呼吸停滞了，一口气都不敢出。

抬头凝视面前的人，此刻的乔泽川就如一名温柔暴徒，狠话里面藏着一颗炽热的心。脸是生气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很深的情绪，深到快要淹死她；那颗炽热的心好烫，裹在一起像是跳进一池烧开的水里，扎人又窒息。

周方圆失去了对应的能力，这比刚才在泳池里挣扎时的无助要难处理得多。

其实两个人清醒过来的时候都将明白1.5米到1.8米的游泳池淹不死两个成年人，可担心和赌气的情绪一旦上头，谁也控制不了嘴巴里会蹦出什么话来。

“你别说了！你在乱说什么啊？我们是什么关系要一起死？”她快要慌死了，又不得不试图停止这种对话。

乔泽川听出了周方圆又在逃避，突然有一股冲动，他想豁出去说出口。

但周方圆却抢先了一步：“对不起乔总，我在泳池里脑子进水了才和您这么说话，谢谢您又救了我。”

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学过变脸，一副下属的姿态又轻易限制住两人的身份。只得妥协陪她演：“去我房间换衣服。”

“不用了，不方便。”

“我不介意。”

“我介意。”只顿了一秒，她马上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去更衣室更方便，有淋浴间和吹风机，而且制服房就在更衣室隔壁，那里还有我的另一套干净制服。”

慌张说完后，周方圆发现自己非常不干脆利落，这不是平时的她。

乔泽川竟觉得习惯了，也接受了现实。她周方圆最近总能给出一大堆理由，看似有理有据，实则藏不住所有的用意只是在开头的“我介意”三个字上。

——

乔泽川回到房间，把猫关在淋浴间里。拿了钱包回到行政酒廊门口环视一圈，没有客人在，只有三名员工各忙各的。

其中一名女孩一直伸头向外面看，一见到是乔泽川便躲闪目光，他招手让她出来。

“猫是你带进来的。”

是肯定句，女孩没有说话，面前的总经理一身湿衣服板着脸，轻易认出来她是始作俑者，她害怕极了。

YY知道不会是周方圆告诉乔总的，因为她拦着不让查监控，是第一个想保下自己的人。

乔泽川又开口了：“现在你的经理为了救你的猫跳进泳池里，你必须善后。听着，你先去女更衣室找她问贴身衣物的尺码，再看手机是不是进水了。确认清楚之后去隔壁商场给她买需要换的衣物和新手机，这张卡没有密码。”

YY听到老大跳进池里，自责涌上心头，认真记下了总经理的吩咐，哆哆嗦嗦双手收下一张黑色卡片。心中不免疑惑着，老大跳进池里，那为什么总经理也湿身了？

乔泽川还是不太放心：“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个，不需要有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你要承担你违规的后果。以上能做到吗 ？”

“能！”

YY看到了第二个想保下自己的人。

但她不知道，第二个想保下她的人，是想保住第一个想保下她的人。那人宁愿自己跳下水，也不找人帮忙的时候，乔泽川就看穿了她想护住员工的心思。所以才做了这第二个人。

“等等。”乔泽川喊停了YY离开的脚步，“都买最好的。”

不过一个小时，乔泽川的手机就接到了电话，是酒店的座机号。云多多的防水手机才送了第一天，居然神奇地下水试练了一番，试练结果是：手机中的战斗机。

“乔总您好，我是行政酒廊的YY，想问问卡我怎么还给您？”

“我在外面。你买完了？我没收到扣款短信。”

“买了，老大给了自己的卡。她不让我用您的卡。”YY说完这句话感觉有点不对劲，明明总经理比老大职位高，自己居然在这亲口说她听老大的吩咐不听总经理的吩咐。

乔泽川对周方圆的行为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她惯常的疏离，“手机呢？”

“用吹风机吹干后试过了，还能用。”其实问了也没用，人家手机是不是好的，乔泽川都不敢轻易给她打电话。

“辛苦了。”

“应该的！乔总！”

“我是说辛苦你管好自己的嘴。”

“……”

不愧是你总经理，一句话又揶揄得YY不敢再说话了。她本来想开口问问猫在哪，刚才在更衣室听老大说猫被总经理抱走了，现在听他这语气，只好闭嘴。

“卡放酒廊接待台，我回来自己拿。挂了。”乔泽川在忙，毫不留情挂了电话，他一听到周方圆不许YY用自己的卡，就烦得不行。

周方圆搞定自己后，回到57层已经有客房大姐在给楼道吸尘了，还好野猫的毛发被及时处理，稍微放心了些。于是再去了58层健身中心，硬着头皮准备去谈泳池的事，但发现泳池的玻璃门已经关闭了，门口摆了一个水牌，上面贴着泳池临时关闭一天的紧急通知。

“嗨，你好，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个救生员，他认得周方圆，“周经理啊？乔总打电话来吩咐的，还让我喊人来做换水和消毒处理。”

“那，对客那边呢？”

“乔总说就关一天，让我通知预定部接生意时口头说一声就可以了，信息不用上官网。他给我签字特批了游泳券，如果有客人不满意就赠送两张赔给他们。”

周方圆内心复杂，其实应该预料到的，做事永远周全的乔泽川不可能不处理好收尾工作，以最高的效率、最低的影响、最全的考虑默默完成了一切。她很感激，但是却是不敢去道谢的感激，他今天的一句沉甸甸的“一起死”和那个眼神，让她实在难以消化，不敢往下去想，浑身冷颤不断。

——

乔泽川忙了一下午，好好的一个休息日，被一只猫毁掉了。

带它去了宠物医院检查身体，注射了疫苗。小母猫感受到乔泽川的好意，在他怀里蹭个不停，弄得衣服上都是猫毛。

穿黑衣服出门，真是失策！

抱怨归抱怨吧，他又大手一挥，在人家店里买了一堆宠物用品，自动猫砂盆、猫屋、小衣服、小玩具、猫粮、营养罐头……塞满了他整个后备箱。

人力资源部的主管Toby被总监Erik要求来酒店加班的时候，只听到Erik说的是：“乔总让人去加班的，说是要来什么新成员。”Toby一边在心里埋冤着无良老板自己在家睡大觉然后喊他来酒店工作的剥削行为，一边在纳闷着怎么可能会有新员工在星期六入职？

谁知见到乔总抱着一只猫，跟他说这是为酒店高薪聘请的新成员，Toby当场就傻了。

乔泽川说的没错，换一次泳池的水费都一万多块，买了一堆东西八千多块，还给它充值了一张三万块的洗澡养护卡，怎么不算高薪呢？

按照总经理大人的要求，新成员已被赐名“圈圈”，英文名Bonus，职位是“酒店招财猫”。以后养在酒店的员工通道边暂时空置的小房间里，这样就不影响对客区域。

Toby一趟趟地从乔总的车里搬下来圈圈的物品，在小房间里为它安置好了新家。当天把这个消息分享到酒店大群的时候，员工们几乎都炸了。

客房部PA经理先抛砖引玉地宣布他的团队负责定期清洁圈圈之家的工作，接着工程部经理大方表示给圈圈做玩具的事包在他的团队身上，安保部经理保证圈圈会在他们团队的看管下绝不丢失，人力资源部当然就负责了剩余的养护工作啦。最绝的是市场销售部，他们说以后每次出门谈生意之前，都要抽几分钟来摸一摸招财猫。

至于其他人，呵呵！才第一天而已，一摸鱼就来撸它，圈圈表示已经不想再接客了！营业真累啊！

乔泽川洗了今天的第N次澡，人都要麻了。走到酒廊取银行卡，假借倒咖啡的名义溜达了两圈，都没见到周方圆。

他本来想亲口告诉她圈圈被好好对待的事，只能算了，反正大群里她肯定能看到。

接待台的YY叫住了他，这回倒是不紧张了，替代的是满眼的感激：“乔总，这是您的卡片。我看到群里的消息了，谢谢您收养了小猫，洗完澡之后更可爱了！”

“……”洗完澡之后更可爱，刚洗完澡的乔泽川一脸黑线，也不知道这丫头说的是谁。

接待台桌子上有一沓厚厚的材料，封面上赫然写着“行政酒廊常客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