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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敞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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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泽川思绪徘徊,犹豫要不要和周方圆挑明这件事。

说了会让她难过,他们夫妻也许会因此产生龃龉甚至吵架;但不说,就代表纪轩会持续猜忌,猜忌妻子或者猜忌自己。好的一面可能是装的,但坏的一面绝对是真的,乔泽川不敢想,纪轩究竟对周方圆有没有基本的信任和爱护?

和纪轩的相处从来都是愉快的,他细心教导、倾囊相授,一声“师傅”乔泽川喊得心甘情愿;他自问这一年来也不遗余力地去帮纪轩,不苟地完成所有任务、认真去为他笼络人心,可以称合作无间。

乔泽川努力回想缘由,到底是自己没有控制好分寸让纪轩怀疑,还是他们夫妻俩自己有问题导致的?

他觉得自己功力太浅,实在无法参透。心中小人打架得喧嚣,与眼前宁静格格不入。

周方圆已经抠开最后一罐,眼看她陶醉在片刻的放松中,乔泽川不忍打断。她能想象周方圆是疲惫的、苦恼的,三罐啤酒的慰藉而已,其实根本不够。

可她眼神开始迷离,怔怔地往四周环视,其实除了这片简单的休闲区和深夜三点寂静的马路,周边什么特别的都没有。可乔泽川看着周方圆明明是看到了美景的神情,好像有山有海有花有风的美景,闪耀着留恋。

“羊城很适合居住,其实我很舍不得离开。”她冷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

乔泽川没想到,“你也要离开吗?”

“纪轩没和你说吗?他要走了。一个月后去海市H酒店任职。”

乔泽川是意外的,也许纪轩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吧,这么重要的职场变动,他是现在才从另一个人嘴里知道。但他不想打断周方圆,现在告诉她自己不知情的意义不大了,因为眼前的人似乎已经眼中湿润,喝上头了。

“我其实不想走,我从小没有一个固定的家,一开始是我和妈妈,跟着她搬了好几次家,后来把我送到父亲家住了半年又突然接回来,后来我们和小姨住在一起有一段安稳的日子,那时候我最开心了。认识纪轩后,他给了我一个家,我特别特别幸福。可是酒店人你想往上走就是这样身不由己的居无定所,我们分别在申城两家酒店工作,才稳定了三年,集团给他升职调来了羊城H做驻店经理,他说让我辞职和他过来照顾好家里,我什么都听他的…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后,他又说上面的老外总经理等着退休几年都不会有变动,又和集团谈了去海市H做总经理。说起来有多好笑呢?前前后后谈了几个月,消息都传到我朋友耳朵里了,我不问他都不主动告诉我。他总是有很多计划,可是计划从不考虑我。”

她就这么缓缓说着,边说边喝。不是醉话,就是借着酒找到一种钻入树洞的安全感,进入无人区里无畏惧地倾诉。

当然会妒忌,但马上抛之脑后,之前的猜测就这么突然得到答案。现在只剩心疼,心揪着疼。她也有破碎的家庭,不完美的童年,还有一个不那么爱她的丈夫。她那么美好,应该被很爱她的人捧在手心中宠着才对。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告诉周方圆他对她所有的感情。可惜,那只是一瞬而逝的冲动而已。

他自认至少是清醒克制的人,更自问没有这种打开潘多拉魔盒的胆量。这微不足道的感情不足以令他去破坏一段表面上和平的师徒关系,更撼动不了他们美满的家庭。

这就是你的烦恼吗,周方圆?乔泽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让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残忍揭开伤口。他深知,问题根本在纪轩那里,解决不了的话,再多安慰都是无用的,因为所有的伤口就是亲自去清洗、舔舐,才能长肉结疤。

她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倾诉呢?乔泽川也想过这个问题,几次帮助产生的信任感,同龄人的互相理解,环境的驱使和酒精的催化,都有可能是原因。也因着这个偶然,即便是倾听着心上人的痛苦,内心在心疼之余仍然有一丝满足。乔泽川默想着,如果我拥有不了你的幸福,那就收藏你的脆弱吧。

眼眶里已经有潮湿往外涨,周方圆仰起头大口吐气,逼自己忍住泪意,她用双手捂住脸深呼吸了几次,稍稍平静了些。

她不知道,那双捂住脸的双手因为握着冰啤酒瓶,早就布满瓶身化冻产生的水渍了。此刻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上因为刚才的动作沾得水盈盈的,在月光和路灯的暖色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芒,真的像布满泪水一样,柔弱又美丽。

乔泽川回忆着,到底是在哪部电影里见过这一帧画面?定格于自己心中。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变得好软好软,前所未有的软。或许今天自己不应该出现,周方圆就能痛快地哭一场,如果眼泪真的能令人发泄情绪的话。

周方圆觉得在外人面前这样有点难堪,也是酒精上脑感觉有点晕,她伏下身子用手枕住头趴在石桌上缓着劲儿。

周遭太静了,户外这么静很诡异地放大了她的呼吸声,很重。乔泽川觉得这很像某种喘息的声音,有一次在梦里他好像恍惚间听过周方圆的喘息,醒来就不再记得。梦里出现的人,往往是醒来见不到的人,但他现在听到了这股声音。

都说酒后要多喝水是真的,不然乔泽川为什么现在感觉口干舌燥,他想着刚才不应该拒绝啤酒的,于是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咽了口水为自己止渴。

周方圆起身决定回去了。乔泽川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半了,他得护送她到家,于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酒后的周方圆不爱讲话,但不像别人步子不稳,她可以说是非常稳,但慢。脚步缓缓的、重重的,好像在玩一个通关游戏,地面的直线上有提前画好的印迹,踩中就能完成抚平伤痛的任务一样。

世间混沌,她恨清醒。想醉,没戏;想梦,无门。

快到家门口了,周方圆终于再开了口:“我喝多了,希望你明天都不记得了。”

乔泽川温柔地点点头,“我也喝多了,你放心,我一定不记得。”

他很想摸一摸她蓬松的头发,也想抱一抱她,但他忍住了这些安慰行为。

内心里骂自己真他妈的是小人一个,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装得多有道德感,现在居然已经有上手的欲念,够恶心的。

乔泽川告诫自己,不能有任何动作,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的内心,不能吓着她,不能给她带来麻烦,她已经够烦恼了。

可是,想说的话说不了,想心疼的人心疼不了,一颗心堵在胸口,火烧火燎,酷刑一般。

周方圆正在按门锁密码的时候,乔泽川突然有一种幻想,或许可以两个人各自回到刚才房间里继续睡,假装是一场无人知道的私奔失败后回家一样。

但门在里面被打开了,是纪轩,黑着一张脸。

三人片刻的尴尬后,什么都没说,周方圆进门,纪轩关了门,乔泽川还在门外。

站了两秒还是走了,他怕听到吵架声。这间屋子和他气场太不合了,任何声音都令他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的是两人压根没有吵架,只是互相冷暴力,各回各的房间。周方圆躺在了乔泽川躺过的床上,她懒得更换床品了,从白天准备家宴到晚上收拾,再深夜溜达了一圈,实在太累了。酒精和发泄都是有用的,一夜无梦。

乔泽川麻木往回走,他也觉得疲惫,又路过那颗大榕树下,还是去坐下了。掏出烟抽着,手中摩挲着偷来的那张下下签,回想今夜发生的一切。

史铁生写过爱与喜欢的区别,爱的情感是包括喜欢的,也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要紧的一项:敞开。

互相敞开心扉,为爱所独具。

不敢再猜测周方圆的想法,至少是自己,从前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和喜欢,在今夜敞开心扉后他定义为爱,爱而不得的爱,清醒着沉沦的爱。

乔泽川又盘了盘纪轩的想法,从诈自己的话开始,再瞒着要离开的事,到今晚黑着脸生气。他深不可测的心思盘不明白,乔泽川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尽管行为上没有错处,但他心里有愧,惦记人家的老婆还指望人家给自己好脸色吗?

——

纪轩是这种人,他确实给了乔泽川好脸色,在众人面前。

酒店管理层给乔泽川办了辞行欢送会,因为他的身份是集团特批派来的管理培训生,人人都能猜到他有后台,所以这次欢送会的规格还不低。一个个地借着敬酒去恭维他的工作能力和试探未来前程,而纪轩把场面话说得更漂亮,他说他从不敢以师傅自居,徒弟本身就太优秀让他自己拣了个大便宜,还说以后都在同行要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人即便离开了但群不能解散。

偶然有几个瞬间,他看着纪轩惟妙惟肖的演技在想,你对周方圆也如此表演吗?她就是这样被你骗得说自己幸福又私下里难过吗?她那么爱你,即便生气也主动哄你,开车去看你打球,不舒服还陪你爬山帮你拉生意,在同事面前维护着你的体面,所有的难过不发泄在你身上然后自己半夜偷偷出去喝酒吞下苦楚,你对得起她吗?

乔泽川在席上没趣极了,过去一年的真诚相处在那晚后显得像个笑话,或许就像父亲形容的自己太嫩了,不配与一群在酒店行业浸淫成为人精的高手过招。转念又意识到自己今晚即便厌倦这样推杯换盏的场面,也还在与他们一样觥筹交错,一样装作惺惺相惜,尤其是和纪轩说话喝酒时两人表情和语气中溢出来的惜别之情,好像从来发生任何不愉快的恩师与忠徒一样。

挺滑稽的,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可乔泽川明白,人不能逃避和拒绝成长,自我背叛就是成长,成长本身就无趣。

逐渐成熟不止体现人际交往上,乔泽川还做了另一件规划,他是要去留学,但要干干净净地去。

给父亲的电话没接通,问过秘书才知道乔父去国外出差了。乔泽川犹豫后,只能硬着头皮和最害怕的大哥沟通:“哥,听说你们想送我去留学。”

乔霁山接到弟弟的电话是意外的,这些年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什么深入交流,他记忆中的弟弟长大后都只和几个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块,走得最近的就是云将军家的小儿子。

“我想好了,我想去瑞士读酒店管理硕士。但是你们别安排唐泉和我一起去。”

电话那头的乔霁山好像沉默了几秒,难得温柔地低声问:“闹什么矛盾了?”

“没有矛盾,我们的关系清清白白,哥,你们别老给我们凑一块儿。”

乔霁山有点头痛:“不是任何人刻意安排,是她自己想跟着你去的。”

乔泽川坚持:“我是去读书的,我对她真没那心思。”

乔霁山追问:“那她对你的心思呢?两家人谁不知道?”顿了一会,乔霁山又问:“现在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都没有。”

“你们有过亲密关系吗?我指的是你们睡过没?”

问得太直接了,一点都不像生疏的兄弟会讨论的话题,又不得不回答。他知道乔家和唐家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合作,大哥不得不考虑多一点,乔泽川肯定回答:“我和她连手都没摸过,我就不喜欢她。”

“好,这事儿我想办法沟通,我给你安排个面试,你去一趟申城。”乔霁山答应了,又强调着:“两家的关系你是清楚的,你要是对小泉没意思就把握好相处的分寸,别让爸难做。”

“我懂,谢谢哥!”出人意料的顺利,这几年似乎只有这一次,两人聊得这么直接。挂完电话乔泽川才发现,和乔霁山的上一次通话竟停留在一年以前。

云多多总在私下里跟乔泽川调侃,“你那个大哥,简直像个教导主任,认识十几年了一次没见他笑过。”耳边听多了,乔泽川自己也对乔霁山发怵,但今天看来,他这个兄长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在羊城的进度条就要拉到结尾,乔泽川脑子里过了一段段画面,原来自己像生过一场病一样,一边自捅千刀,一边用刀尖喂药。

他坐在那间即将离开的居所里,连带着冰块将一口酒吞下肚里,连舌头都没有经过,直接滚下喉管,凉意穿膛而过。

这些天连着看完了那次两人提过的所有1994年的电影,剧情早已烂熟,盯着屏幕的眼里卷过一阵又一阵悲壮的海浪。

感情的事哪里一定要一个原因呢?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再自然而然地走进他的心里。

唯一不正常之处,是他自己容留她走进来之后,住了下来。

所以都是他的个人意愿,也是咎由自取。

他将自己隐秘的想法悄悄埋葬在无人的角落里,墓碑的碑文上写着他最大的疑问:人为什么一定要保持清醒?

闭上眼睛就是她的脸,压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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