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学校的气氛特别严肃，大概是许多学生都看见了开进校园的几辆黑色商务车，上头下来的都是穿着正装神色凝重的人，个顶个有气势，就差脸上写着“莫挨老子，你不配”。

如果说金钱的味道是奢靡，那权利的味道大概就是压迫。这些人不像教师职类，倒像是来监察教职员工的人。所以学生见了他们，都不敢多看，像老鼠见了猫，只敢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外窥探两眼。

这些人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多作停留，或夹着公文包、或攥着车钥匙，有年轻些的还不顾忌地微微低头点了烟，就脚步加快走进了蘅荣最大的会议室里。

作为董事会的成员，林齐升虽是校长，却也只是坐在两侧中间的位置。主座上的男人有些年事，满头华发，两掌微蜷放在身前桌案上，压抑着怒气盯着安静的众人。

“林齐升。”董事长喊了林齐升一声，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像是一眼也不想瞧他。

林齐升“诶”了一声，弓着腰站起来，“董事长。”

他自然知道董事长路远迢迢过来，不是来让他问早安的，脸上带着歉意说，“林万年这个学生的案子马上就有定论了，把那些学生的舆论压下去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的人都是健忘的，尤其是学生们，他们都喜欢关心新鲜事，难免最近学校里风声大了些。等到他们自以为颇有英雄气概地发表完长篇大论，这些事该掩埋的，也就掩埋下去了。”

他用了些形容词，试图让董事长联想到网上那些大风波，无论是哪号大人物，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平民，出了掀起惊涛骇浪的大事件，鸣冤抱不平的声音总是如潮起潮落，很快就归为寂静，等待下一次风起，或者被新的浪潮盖过了。

何况这次的事，都没出校园。上头有责怪，董事长有气，难免。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也快要定罪，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以后学校里的风气再进行一番规整，这次肯定彻底打消差生、劣生的顽劣心思，也是还董事会里各位的一个清净。”林齐升补充道。

“哼，说得容易。”董事长皮笑肉不笑，“你知不知道上头险些让我们停办？林齐升，从你当上校长以来，蘅荣出了多少的事！还是说，你当上校长前，老李这个副校被带走，就是不好的兆头？”

这句话让林齐升脸色大变，坐在尾端的一个年轻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老林，你真得让这些当初支持你的人很难办啊。”

林齐升眼珠子往他的方向冷冷一瞥，压抑下怒气，赔上笑对董事长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虽不敢保证以后校园里不会有任何一件事败坏风气，但敢保证，绝不会有再惊动董事会出面的时候。毕竟小磕碰总有，大风波我一定在它掀起之前，就将它肃清。”

董事长合了合眼，吐出口浊气，“林齐升，你总是漂亮话说得好，当初让你当这个校长，我第一个同意，但是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蘅荣是私立学院，董事会里一共十位成员，所有需要董事会投票决议的事情——包括校长的任命，十位里有八位同意，就算决策通过。

当初让林齐升就任蘅荣的校长一事，就只有七位董事会成员赞同，这事就算是没通过。而不赞同林齐升当校长的三人，一位就是现在已经入狱的旧副校老李；还有方才冷嘲热讽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位已经退出了董事会。

年轻男人姓唐，是执行董事，相貌堂堂，说起话来却有些吊儿郎当，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辩论赛里的某位唐姓选手有些像，“董事长，不听弟弟言，吃亏在眼前。要我说，现在还能撤了林齐升的职，让他少赔些违约金都算最后的情面，也能保住蘅荣的声名。”

另有独立董事不赞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齐升，你如实说，现在学校里还有什么处理不清的事，现在大家在一起，把这些事解决掉，免得日后又出什么麻烦。”

林齐升听到这句话，幽幽地看了唐董事一眼，唐董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林齐升这才有了些痛快，说：“自我继任校长以来，蘅荣的流动资金水涨船高，公司亏空也已补足，大家摸摸自己的口袋扪心自问，我林齐升不说功劳说苦劳，为蘅荣的付出不足以弥补这次疏忽？”

董事长神色洞悉：“让你说学校里还有没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你在这吹嘘什么。”

林齐升尴尬一瞬，忙说：“哦，没有没有，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正想和董事会商议。”

“什么建议？”董事长问。

“学校里不是有一块废弃区吗？”林齐升特别提醒，“就是老李留下的烂摊子。”

董事长今天来的时候还坐在车里绕着校园视察了一圈，所以他说的地方董事长是知晓的，怕董事会里有其他人关心不足，不知道这片废弃区的近况，于是目光稍往秘书方向落了落。

秘书领会了他的意思，带着点微笑站到了董事长身后的校园地图旁，指向一个位置：“哦，这片废弃区在学校的东南侧，从一名叫舒嫣的同学轻生以后，位于此处的教学楼便被封锁。等到调查完事情的经过，旧任董事会成员兼副校长李平朝入狱后，这栋教学楼曾尝试再启用过，可是来这里上课的学生多有微词，许多学生有恐惧和不满的心理，导致无法认真学习，流言也愈演愈烈，所以这栋教学楼被决定弃用。而这栋教学楼周围的建筑设施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渐渐成为了一片荒地。废弃区域大概占地3200平方米…”

秘书介绍完之后，林齐升两手交握，颔首嘿笑一声说，“这片区域一直废弃也不大好，占用资源。但是也不能当做教学楼使用了。我的意思呢，你看这次林万年的事件，上头有些不满。不如这工程项目就交给上头来安排，咱们把工程款交给上头，让上头尽管请人来做就是……”

至于做工程用了多少，剩下的钱去了哪里，那都全凭上头的心意了。

唐董事拍桌而起：“林齐升，你敢行贿！”

林齐升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怒目看去，“什么叫行贿！我只是让上头监督我们的校园建设，你不要胡说八道！”

董事长抬手捏住太阳穴，皱眉合眼，“别吵，别吵。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董事冷哼坐下，不看他们二人，“迟早自讨苦吃。”

“你也别太过分了，唐屹迟。你弟弟唐元恒还在这个学校读书，你总是跟林齐升争锋相对的像什么样子。”董事长厉声，看着唐屹迟。

林齐升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像是憋了口气，要等事后算账。

另外有独立董事打圆场：“我看不如开一个商场，招募商家，既能为学校盈利，又能让学生慢慢忘记这段过往。毕竟现在的学生都爱逛街，边逛边吃或者边逛边玩。我们可以特意招募一家电玩厅以及网吧，这些都是学生们爱玩的。”

唐屹迟冷笑，“师无德则育不兴，教无章则人不立。当初我入股蘅荣的时候，顾老先生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唐屹迟话里的顾老先生是董事长的父亲，也是蘅荣的创始人，在创办蘅荣这所学院后不久，就把一切交给了现在的董事长打理。

现任董事长常说，顾老爷子对唐屹迟比对他这个亲儿子还亲。

“顾老先生哄你的话，你要拿到董事长面前来说？是炫耀顾老先生和你亲近，还是想拿顾老先生来压董事长啊？”林齐升腰板还对董事长弯着，偏过头去对唐屹迟阴狠道。

这样的话用来挑拨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难免戳到董事长的痛点，引得董事长心理不适，于是几位董事暗暗将目光向董事长投去。

董事长面上仍沉着，“林齐升，这次学校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你的侄子，你难辞其咎，处罚还是有的。至于重建一事，刚才那位董事提出的意见我觉得可行，你回去列个明细，下次董事会投票表决。今天主要说林齐升处罚的事。”

林齐升说：“这件事给大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我呢，也在这里表个态。所有要用于打点关系、撤销舆论等这方面的事，都从我私人账户上拿钱出来，我一力承担。今年我个人的分成也都用来做学校的建设。”

董事长没说话，毕竟把钱放在台面上来说到底是不好听，显得好像提出对他惩罚就是为了他口袋里的这些阿堵物。

但显然这样的惩罚最妥，毕竟也不可能撤他的职，让他退出董事会。

其余董事看董事长沉着脸不说话，也都没吭声，直到最为圆滑的一个无奈地出声：“哎，这事也只能这么办了。蘅荣再经不起什么风波了，上次女学生跳楼的事，差点让我们董事会全部人被查。怎么过了才两三年，又来个进局子的。”

唐屹迟抱着胸，往椅背上一靠，嘲道：“没发现么？从林校长一来到蘅荣，就总出些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

林齐升对唐屹迟几乎要到忍耐的极限，只是没到之前，他还能压着火，作出容忍小孩的宽容模样，“唐董事，我知道你和前任校长颇有些感情，我承认，前任校长廉明清正，只是他拿不出钱来，也为学校创造不了利益。唐董事，你要是真清高，就拿着你的钱退出董事会，你和我眼不见心不烦，各自安好。”

“可笑，你要和我眼不见心不烦，那就问问顾老看见谁烦！别以为唐元恒在这里读书我就会怕你，你使绊子之前，最好想清楚惹不惹得起唐家！”

一旁有董事烦躁地做起了和事佬：“我们今天一群人坐在这里不是来听你们两吵架的，而且，建立商场的事，林齐升你还得和唐家合作，唐家就是做电玩和连锁网吧的企业，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两家一起赚…”

唐家的企业根本不由唐屹迟说了算，所以如果以后商场的提案真的通过，电玩城和网吧要开在商场里，唐家要参与那也是公司的人决定，或者说直接和唐屹迟的爸爸聊这事，只是这事太微不足道，多半是由公司高层安排。

再者唐屹迟心里有杆秤，他讨厌林齐升但不讨厌钱，虽然他极力反对在商场里开设电玩城和网吧，但如果别的董事都同意，他反对也无济于事。所以要是真通过了这个方案，那能为唐家谋一份利益就是最好的结果。

商人重利，自古如此。他也不例外。

只是在这个方案通过之前，他仍要做最反对的那一个。

唐屹迟没说话，林齐升本来也不想和他吵，也安静下来。

董事长的目光自林齐升扫向唐屹迟，看他们终于知道消停，才沉声道：“这件事就这样吧，林齐升，就从自己提出的惩罚来执行。至于商场这个事，两个月之内把方案做好给我看吧。”

……

男生寝室里，唐元恒坐在桌前，看着和温遥情的聊天框，满屏的绿光让他面目扭曲，一旁的室友看了看他，揶揄：“唐小少爷，大把的美女你不要，跟闻璟去争什么女人。”

“什么叫跟闻璟争女人？他俩又没谈恋爱，我光明正大竞争不行吗？”唐元恒不爽地盯着桌子某处，两指夹住手机转了起来，发泄着心里的烦躁。

“那也要温同学给你这个机会去竞争呀，可惜人家都不理你。”室友笑他。

另外一个室友从床上探下脑袋，“你懂什么，唐少爷就喜欢不理他的，要真理他，他还觉得没趣呢。”

唐元恒把纸揉成一团砸他，“滚！”

正此时，唐元恒的手机响了起来，唐元恒看了一眼备注，忙作出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我哥哥。”

室友比着“ok”回到床上，唐元恒接起电话，一股邪火好像隔着电话传了过来，“臭小子在哪呢？”

“在寝室呢。”

“出来，我会议结束了，去食堂吃点。”

唐元恒有些犹豫，“同学都知道了今天你们召开董事会，你穿着正装跟我去食堂吃饭，是不是有些招摇过市啊？”

“你小子还怕这个？等会不是还有课吗？不去食堂吃去哪吃？”

唐屹迟三连问，唐元恒也懒得再争，说，“好吧，不过…我想带个同学。”

“什么同学？”唐屹迟语气里的恼意好像淡下去点，察觉到唐元恒的不对劲。

“哎呀，我也不知道她来不来，总之先问问。行了，你先去食堂等我吧。”唐元恒说着，就要挂电话。

“我等你？十分钟不到你下个月零花钱就没有了。”

“诶不是，十分钟，我就是一个屁把自己蹬过去也要飞的时间啊。”

“嘟嘟嘟…”

唐元恒给温遥情发了个消息，就忙去换鞋，许久没见哥哥了，他还是高兴的，方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就听见床上的舍友说：“什么同学？不会是温同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