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霍斯菲尔德最神秘的宗教组织,百合花姐妹会极少在人前现身。妇人会选择找上书记官,大约是想着从领主那儿探探口风的。
蜃楼不知道希娅在想什么,但能料想到,她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受。
“百合修女”这名字,他在游戏剧情中是有所耳闻的。
游戏没有描述希娅在“女神之血”的三年具体是如何度过的,却交代了她脱颖而出成为“百合修女”、最后却险些在贫民窟死去的整个过程。
希娅今年也才二十岁。要说她足够坚强、没留下什么创伤,那是不可能的。参与战争的士兵都会患上后遗症,经历过人间炼狱的公主,更没理由完好无损地从那段回忆中走出来。
……可她又没做错什么。
蜃楼尤其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情节。罪魁祸首明明另有其人,却要让无辜的人背负罪责。虽然他早知道这个世界是扭曲的、不公平的了,可那位深受迫害的女孩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
恰好,他在这里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蜃楼”。
只要见到马坎男爵,他就有办法得到能为希娅洗清冤屈的证据。
城主府上见不到人,他该想想其他办法。
现在,蜃楼正在思索下一步对策,闹上门的妇人则恰到好处地分散走了季诺与希娅的注意。她坚称那位老兵是被当地村民所害,嚷嚷着要求领主给她主持公道、求百合修女来帮忙——书记官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表情有些麻木。虽然几次试图给出解决办法,却都被打断了,只能头疼地捏捏眉心,听她继续抱怨下去。
可见那位“老杰克”,在她心中也不是份量多重的存在。
比起担心病重的丈夫,这人似乎更看不起郊野的村民,还有一股子对“百合修女”的狂热崇拜。与其说她是想救丈夫,倒不如说想找机会见见偶像更加恰当。
虽说百合修女也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男爵的线索之一,但蜃楼并不认为她真能求到她们露面。他想离开了,可转头去看希娅,发现她正盯着那位诉苦的妇人,表情若有所思。
“凡事要讲证据。”希娅张口打断她,声音冷冷的,颇有些路见不平的意味,“你连你他到底生了什么病都说不清楚,就这样污蔑别人?当务之急是救人,再这样浪费时间,等人死了,就是百合修女来了也没办法。”
妇人转头看她,表情有些恼怒:“你……!你这村姑,咒我们家老杰克死啊!”
怎么就成咒人死了,蜃楼颇为费解地抱起胳膊,同时往希娅身前挡了挡。不友善的视线被他阻隔,比起希娅,他看起来更不好惹。那妇人悻悻地收回视线,又去求那位书记官:“大人,您就想想办法吧……”
在蜃楼身后,希娅无声地笑了笑,随后看向季诺。季诺本有些犹豫,在注意到希娅的视线之后,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张口提议:“那个,其实我也懂一些医术,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完全被妇人聒噪的抱怨声埋没了。妇人没理会他,书记官却眼前一亮,从他堆满了文件的书桌前站了起来。
……
于是,数分钟后。
蜃楼一行人与书记官一起,走在了前往老兵家中的路上。
“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书记官客套了一下,状似无意地打探起他们的来历,“你们和那座村庄的人,是什么关系呢?”
“哦,村里的玛丽婶婶,是我们的表婶。”希娅敷衍地回答过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过,这个‘百合修女’,我从没有听说过。有那么神奇吗?”
书记官似乎是知道什么内幕的,此刻再听她提起来,蹙起眉头,露出复杂的神色。作为对比,那位老兵的家眷、打扮精致的妇人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我说呢,乡下佬,真是没见识……不知道‘百合修女’,不会连‘百合花姐妹会’都没听说过吧?”
希娅嗤笑一声,举动并不十分友善。季诺咳嗽了两下,接过话茬,虚心地解释道:“我们之前住的村子消息闭塞,对这些事确实不太了解……”
“‘百合花姐妹会’可是咱们霍斯菲尔德的活招牌!”他这样的姿态显然更符合妇人的心意,她叉起腰,得意地介绍起来,“战争时期,城里受到格拉斯千人大军的奇袭,弗洛瓦的卫兵被调虎离山,只有马坎男爵和他一百人的小队守在这里。百人对上千人,城池最后却生生守住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蜃楼一直沉默,此时却忍不住开口:“为什么?”
妇人哼哼一笑,说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的‘百合花姐妹会’了!百合修女个个医术如神,哪怕是被炸烂双腿、击穿脊椎的士兵,都能医治到完好如初的样子呢!”
“有马坎男爵指挥,兵士们在前线作战、修女在后方义诊,这是多么稳固团结的防线啊!除了霍斯菲尔德,还有哪座城市能够做到这么完美的以少胜多?”
季诺不了解背后的蹊跷,但因为懂医,飞快地察觉到其中的漏洞。倘若是真的被炸烂双腿、击穿脊椎,就算弗洛瓦最优秀的医师在场,也不可能将人恢复到完好如初的样子。
他蹙起眉头,向蜃楼望去,却见对方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真是令人惊叹的医术。”而希娅笑了一声,别有深意地说,“但是,既然修女们这样善良,您怎么会找不到求她们义诊的门路呢?”
那妇人答不出个所以然,却能品出希娅话里暗讽的意味。她转过头去,气愤地指着希娅说:“又是你这个小村姑……谁说修女会拒绝了?我侄子可是……说到底,你个乡下来的懂什么!要没有‘百合修女’帮忙守住防线,你今天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夫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蜃楼无奈地站出来调停,“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确认您丈夫的情况。”
至少这的确是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那妇人冷哼一声,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几人来到她的家里。这是栋坐落于商店街附近的小房子,用漂亮的红色砖瓦搭建起来,门头上还挂着一盆翠绿的吊兰,显然在平民中已经十分优渥的家庭了。妇人拿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温暖而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燃烧的壁炉和热汤的味道。
她先是邀请书记官走了进去,自己紧跟其后。蜃楼跟在他们后面,前脚刚踏入房门,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希娅在他身后不解地问。
蜃楼没说话,只是往她身前挡了挡,看向房屋里面。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那妇人走进房间内,仿佛瞧见什么救星似的,来不及脱下披风,便笑眯眯地往房间深处跑去:“哎唷,小阿忒!婶婶就知道还是你最有办法……”
居室尽头,一个体型偏胖的男人被安置在床上。他紧闭着双眼,半边身体正不自然地抽动着。至于床边,则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穿个长袍、全身以白色绷带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的女人。
年轻男人黑发红瞳,长相俊逸,身上却散发出一股邪性的气场。此刻听见妇人的声音,抬起头来,阴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门前的蜃楼身上停住。
“婶婶。”他蹙起眉头,有些不悦地开口,“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这些人是……”
妇人顿了一下,讪笑起来:“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叔叔吗……”
至于书记官,他从进门开始便盯着那个站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女人,表情难掩诧异。
“女士。”片刻之后,书记官吸了一口气,别开视线,“看来您已经找到医治丈夫的办法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领主府了……”
“哎,哎,大人,我还有话想说呢!”妇人拦住他,看了眼正站在蜃楼背后向内张望的希娅,愤愤地说,“我家老杰克这病来得蹊跷,肯定是那帮狼心狗肺的乡下佬给他下毒了!您一定要追查到底,还我们一个公道……”
季诺从蜃楼背后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们。
“您先生的症状,看起来像是卒中。”他看了一眼床上抽搐的男人,关心地说,“卒中和毒没什么关系,他平时嗜酒吗?以前有没有头痛、心悸的症状?”
他的语气是友善的,却似乎戳中了什么,妇人一愣,脸色变得难堪起来。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她走到门边,作势驱赶他们,“‘百合修女’来了,这里也没你们什么事了。别妨碍她给我们家老杰克治病!”
希娅拧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蜃楼按住肩膀,往后一退,从门中退了出来。
“您说得对。”他的态度忽然变得顺从,甚至还温柔地帮妇人将房门虚掩上了,“我们这就离开。”说罢,拎着季诺与希娅,转身就走。
“蜃楼先生?”季诺有些茫然。
他相信蜃楼,顺从地和他离开,却忍不住问出他的困惑:“治疗卒中需要工具的。那个人却什么都没带,手上还缠着绷带……那样真的能进行治疗吗?太奇怪了!”
“季诺。”蜃楼摸了摸季诺的脑袋,踌躇了一会儿,安慰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是能拥有正常生活的。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等到霍斯菲尔德的篇章结束之后,季诺就该回归自己的生活了。到时找个正常的、繁荣的小镇,闲适地度过余生,显然是比跟着他们要安定许多。
季诺蹙起眉头,露出不解的神色。他看向另一边的希娅。希娅正偏头望着那座红砖小屋,视线定在那氤氲着热气的窗户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抿着嘴唇,失落地低下头去。
季诺早有察觉,希娅与蜃楼似乎都有各自的深重秘密。这两个人用高高的壁垒将自己掩藏起来,而他夹在中间,是以真心对待他们、却仍被障壁死死地阻挡在外了——
就像个局外人。
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本该是故乡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更不会有家人在门后等他。季诺想通过帮助蜃楼与希娅来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是现在,他在这世间仅有的两个朋友似乎也要将他拒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