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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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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蝴蝶碎成粉末,声音却依然阴魂不散,甚至不屑地啧了一声。

“你放弃心里的那点绮念,心魔自然也会消失,到时突破修为跻身魔尊之列、甚至一统魔修都不在话下……何必执着于区区一个睢无极?”

“与你何干?”岑夜明不为所动,他久久凝视天边的明月,长身玉立,万千灯火尽在他的足下。

那声音笑道:“怎和我无关?我此生最大心愿便是一统魔修,千年来魔修被正道杀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还算聪明的……”

“你我联手,助你登上魔尊之位,不仅能为你的师尊报仇,屠尽正道那帮虚伪的猪狗……还有你那漂亮的师兄,在绝对的实力前,哪怕是他也会乖乖的……”

“隐蝶,我至今不杀你,是看在你早年帮了我一把。”岑夜明掌心的红线愈发明显,浓郁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城墙上竟在顷刻间结了一层霜,“如今想来应早些除掉你,省得这张嘴成日污言秽语。”

那声音冷笑不止:“哼,想撼动我的地位,你还嫩了些……再说了,难道你真信睢无极不会杀你?”

“他们自诩正道,却对着魔修赶尽杀绝,要么就和你师兄一样,嘴上说着劳什子的道可道,结果还不是逢魔必杀?岑夜明,我是为你好,奉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音未落,就被岑夜明生生掐断,城墙一角突然显现出一个传话傀儡。它晃悠几下,猛然倒地,竟无风自燃,直至被黑焰焚烧殆尽。

“我等着你后悔的那天……”那声音飘飘忽忽,蕴含嘲讽与不忿,逐渐消散在风中。

岑夜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实际上并非毫无触动。

自古以来,千千万万的求道之人,谁不追求无上的力量?他当年甘心堕魔,自毁道心,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报仇、能和师兄并肩而行……

压抑多年的心魔疯狂滋长,他的脸上一瞬之间闪过迷茫、愤怒、讥笑……变化无常,堪称惊悚,最后却定格在一个茫然的表情上。

他愣在原地,浑身魔气紊乱,像一个走失的小孩,无助地低喃道:

“可我不想让他难过……”

……

秋雨沥沥,睢无极成了一片红叶,躺在傅怜春的书桌上。

青年已及冠,仙姿飘逸,身着一袭白衣,半披长发,正皱着眉头阅览书信。

此时天已黑,桌上的明灯持久恒定散发着柔和的光。猫怕冷,纷纷挤在傅怜春的身旁,有几只很大胆,卧在傅怜春的膝头,或者干脆占了位置,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雍国公薨了……”傅怜春不可置信道。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信,快步走到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长久盯着窗外凄切的红枫。

过不多时,红枫林间跃出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裹挟着一身秋寒,稳稳落在傅怜春的窗外。

“世子……请节哀。”傅怜春低叹一声,将一旁的小门打开,把人迎了进来。

来者正是雍国公世子李乾丹。

世子两年前领兵出征,抗击齐军,生生将齐军逼回淮河以北,一时间风头无两,后宋上下皆称其为天生将星。

但如今雍国公死了。

李乾丹从军营一路赶回来,浑身肃杀之气,眉目间黑沉冰冷:“我爹没了,是被皇帝一杯酒赐死的。”

秋雨愈发凶猛,寒意渗入骨髓,令人从头到脚皆是一片冰凉。

“齐军就在长江岸边,紧要关头,皇帝怎敢……”傅怜春惊骇不已,后退几步,撞到桌子的边缘才堪堪停下,猫们被这动静一下,纷纷跑出了书房。

“功高盖主,向来如此。怜春,皇帝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李乾丹语气毫无起伏,好似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命运。

傅怜春抬眸看向这位叱咤风云的世子,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之前建议世子的事,世子可想通了?”

“你要知道……这是谋逆的大罪。”李乾丹突然低笑出声,他本来已麻木至极,此刻却迸发出惊人的激情,两眼涌动起惊心动魄的风云——

“可你说对了,昏君该死,他整日只惦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不见这九州之广阔,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拉着所有人为他陪葬。我爹一生戎马,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如今竟死在一杯鸩酒之下……我不甘心,更不愿我的忠心也被昏君践踏!”

“我有兵。而怜春,你有才华。”

“我们去杀了狗皇帝。”

大雨滂沱,天地漆黑,秋天怎能落下如此汹涌的雨水?

天仿佛撕了一道口子,永不停息往下倾洒雨水,妄图浇灭愈发膨胀的野心。可野心反而汲取雨水的滋养,逐渐燃烧,直至烧遍九州的每一处角落。

……

睢无极毫无波动看着眼前的飘雪。

后宋皇宫前列满军队,士兵们的银色盔甲结着冰霜,口中呼出的白气反应出局势的紧张。

李乾丹牵着马走在军队的最前列,而傅怜春身着黑色狐裘红色衣袍,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距离两人密谋造反已过去了三月有余,雍国公死后,昏君扣下李乾丹的虎符,令他在家为父守孝三年,若有任何异动,斩立决。

而傅怜春开始四处奔走。他只有一支笔、一封雍国公的亲笔信和一块国公印,要说动金陵所有雍国公的旧部,劝他们心甘情愿追随李乾丹。那年的金陵,大雪纷飞,傅怜春一人一袭红衣,将天下大势放在自己单薄的肩头,吃过无数闭门羹,也被无数次威胁刁难,最后终于抓住一线生机。

他说动了镇国大将军梁世修。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美青年在梁修世的书房前跪了一夜,大雪覆盖了他大半个身体,眉毛睫毛上挂满冰花,却依然不动如山。

而梁修世在书房里沉思一夜,一推门就撞上一双炽热的眼眸。

青年仍是礼貌地笑说:“大将军,我说时势在我,现在您可否信了?”

梁修世只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见那雪一重楼一重,朱红色透着腐朽的黑气,暮气沉沉,也确实是该换个主人了。

几日后,一封檄文在金陵流传,陈列后宋皇帝七大罪状,言词激烈,极尽悲痛,引得满城哗然,一时间后宋风雨飘摇,人人都注视着皇宫之中的君王。

后宋能在乱世之中偏安一隅,除去长江天险,更依赖金陵城中几大世家的话语权。当下风向转变,本就对皇帝颇有微词的世家更是人心浮动,竟无人出面替皇帝说话。

沸沸扬扬半个月后,李乾丹强行破出皇帝的软禁,身披银甲,与梁修世一行人汇合,直逼皇宫。

——这便是睢无极眼前画面的前因。

重兵压城,世家默许,后宋的结局已经注定要终结在这一天。

雪虐风饕,朱红色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枯瘦如骷髅的老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老人身穿明黄色龙袍,前襟大敞,脸上带着狂热且疯癫的表情。

“陛下,您五石散又服多了。”李乾丹直直站着,笑得风轻云淡,“正统修士也不是没给您献过上好的丹药,怎的老是听信妖道,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乱臣贼子。”老人凌乱大笑,灰白的头发仿若枯草,在风雪中将要弯折,“你和你老子一个样!乱臣贼子!”

说完,老人呵呵乱笑,佝偻地倒在在雪地里,忽然瞥到一抹刺目的红。于是他越发癫狂,手脚并用爬到傅怜春面前,伸手紧紧攥紧那抹美丽的红色。

“是你……”老人面目狰狞,极怨毒地诅咒道,“他们都说你是……转世,说你要来凡间颠覆天下……呵呵呵,你以后的下场,会比我悲惨一千遍!一万遍!哈哈哈——”

笑声实在太过刺耳,不少人心下认定皇帝已经完全疯了。

李乾丹一脚踢开老人干瘦的手,将傅怜春护在身后,面露讥笑:“陛下,您先在意在意自个儿罢!”

而后,他转身面向众军,语气沉痛地宣告:“陛下已然癫狂,诸君,这天下往后皆在你我手上……”

梁修世闻言,即刻领着众人下跪,高呼万岁,令李乾丹黄袍加身,改国号为雍。

风雪掩去故人们清晰的眉目,他们逐渐泛黄、破碎,直至变成史书中的一页——

只有傅怜春色彩浓烈地站在雪地之上,微仰起脸,任凭雪花沾湿自己。

睢无极有种预感,这场梦,他暂时做到了尽头。

……

“师兄、师兄……?”熟悉的声音在睢无极耳边响起,语气焦急。他朦朦胧胧睁开双眼,模糊看见师弟担忧的脸以及窗外明亮的天光。

他大梦前世一场,身心疲惫,头痛欲裂,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却有些脱力,被师弟半抱在怀中。

“师兄昨夜打坐到一半,突然昏睡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可是哪里不太舒服?”师弟伸手抹去他额上的冷汗,关切问道。

“那玉人有问题。”睢无极飞速翻身下床,神色凝重地打开桌上的木盒,忍着魂魄的疼痛拿起玉人。

玉人一夜之间竟长出了五官,那五官和睢无极极为肖似,泛着羊脂玉莹润的微光。

“……此事八成要恶化下去。”睢无极将玉人放回盒子,右手握拳,“我不确定是否所有‘鬼仙’像都是我的脸。况且未经天道允许,修士受凡人供奉是大罪……夜明,我们今日得找出全城的雕像。”

岑夜明严肃应下,忽然,他微眯眼睛,低喝道:“是谁?”

只见窗边落下一道黑色的人影,乌衣白襟,正是他们昨日见到的乌衣卫镇抚使。

“二位莫急。”镇抚使说道,“我来传递圣上旨意。”

“圣上不爽此事已久,令我等四处搜查,现已有些眉目,还请睢剑尊、蚀魂君入宫面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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