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低头道:“您早些休息,王爷。”
……
赵丰年一怔,很快又缓过神来,疑惑道:“掌柜的,你叫我什么?”
柳折拂了拂衣袖,淡淡道:“王爷,或许是陶安居为了方便你上药,才没完全遮住那道疤。”
说着,他抬头看向赵丰年,眼神冰冷,“可我看过千百次,你兴许瞒得过别人,也绝瞒不过我。”
话说到此,赵丰年便知事情败露,不敢再演,急急忙忙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低声道:“承影,我……”
柳折不想听他解释,一时气急,顷刻便出拳直冲他面门。
赵丰年一惊,下意识便挡了几下,将他手腕握在手里,“承影,你别生气。”
柳折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道:“沈云舟,你骗我瞒我,如今还使出这种苦肉计,你让我别生气?”
语毕,反手挣脱赵丰年的钳制,竹笛从袖内滑出,向他小臂挥去。
赵丰年躲避不及,被敲中麻筋,顿时又麻又疼,苦不堪言。他面上呲牙咧嘴,还不忘向柳折解释,“承影,你要怨我杀我都没关系,只是唯独那些杀手,当真与我毫无干系。”
柳折冷笑道:“你还以为我是当年的黄口小儿,你说什么我就信?”
说话间,他攻势也一直未停,泄愤似的左敲一下右砸一记,“沈青棠,沈云舟,赵丰年,我真不知,哪个身份里才有你的真心。”
赵丰年侧身躲过他一掌,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哄人,“掌柜的,我对你从来只有一片真心。”
听见这称呼就来气,柳折瞪他一眼,“我可担不起王爷这么叫我!”
赵丰年不吭声,伸手揽过他的腰,低头便吻了上去。
唇上触感柔软又熟悉,柳折定了定心神才没沉沦进去,一把推开赵丰年,抬手用力抹几下嘴角,咬牙道:“赵丰年,你欺人太甚。”
听他这么叫,赵丰年心下顿时多了几分把握,故作不稳地后退几步,装作牵动伤口,表情狰狞。
柳折一惊,连忙走上前来,问道:“伤口如何,很疼?”
赵丰年借机再将他搂进怀里,委屈道:“心更疼。”
柳折见他这模样,顿时皱起眉头,一掌拍在他胸膛,骂道:“死性不改!”
再打下去真的得让齐大夫再来,赵丰年别无他法,趁他视线一错,暗中甩出两颗石子。
柳折躲开第一颗,却被第二颗击中,手腕一麻,竹笛立时掉落在地。
他看了看地上竹笛,再抬头看了看赵丰年,沉声道:“今日那两枚石子,果然是你。”
话音未落,柳折又以手为爪,直冲他而来。
奈何,他方才被暗器打中手腕,一时不备,竟反被赵丰年擒住双手,死死压在墙上。
柳折也不恼,反倒冷笑道:“多年未见,王爷武功精进不少。归云受伤那日,为何不出手?”
此话正戳中赵丰年错处,他责无旁贷。许久后,他才讷讷开口,“对不住。”
“对不住又有何用?”柳折瞪他一眼,怒道,“赵丰年,松开!”
赵丰年摇头,“你信我,我便松开。”
柳折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这些年来,我信你的还不够多吗?”
说着,他还抬脚踹了赵丰年一下,“你说你是谁便是谁,你说要杀谁我便去杀。你要和那劳什子千金成亲,我便也成全你,现在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赵丰年听出他话里不对,忙问道:“什么千金?”
见他装傻,柳折不由得冷哼一声,“便是你那……”
话未说完,二人皆听旁边客房传来一阵桌椅倒塌的声音,随即,又是一声茶杯落地。
柳折看他一眼,干脆利落地挣开,循声跑去。
走到那边客房,只见陶安居、陶万里和柳归云三人坐在床边,江青田与何宴站在墙边,孙子喻怒气则冲冲地坐在桌旁,地上满是茶杯碎片。孔吉站在他身边,脸上好几处皮肤微微掀开,脖子上黑一块白一块,好不滑稽。
他低着头不敢言语,看见柳折进门,更是缩了缩脖子,向后退去。
柳折见他这模样,也都明白了,抱胸靠在门边来回打量他们几眼,意有所指道:“若名字与容貌都是假的,情意又能有几分是真?”
赵丰年在他身后进门,完完整整地将这句收入耳中,不由得轻咳一声,而后开口道:“纪泯,把脸洗了去。”
孙子喻闻言一愣,重复道:“纪泯?”
柳折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陶安居二人表情,淡淡道:“子喻,我们可不能这么叫。”
说着,他又看向孔吉,“对吧,纪神偷?”
孔吉,也就是纪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和孙子喻说话也不敢,想让柳折嘴上留情更怕,只好回头看向墙边人,委屈道:“青田,救我。”
江青田没搭理他,兀自摸下巴思考着,须臾,猛地一拍大腿,震惊道:“你竟是纪妙空!”
……
纪泯干笑道:“别喊这么大声,叫我纪泯就可。”
孙子喻侧过身来,仰头看他,“这是真名?”
纪泯登时蹲下来伏在他腿上,恨不得对天发誓,“子喻,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
柳折冷哼一声,“世人皆以为纪妙空被白道追杀,正四处逃窜,谁能想到,他正躲在我这破店里。”
陶安居支着伤腿站起来,遥遥冲柳折一拱手,低头道:“柳掌柜,我们实在无意将客栈牵扯进来,只是事出有因……”
说到此处,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眸看一眼房门方向,又迅速敛起,再拱手道:“柳掌柜,实在对不住。”
他这话细细听来则全是废话,柳折缓步走到桌旁,推开纪泯,凉凉道:“你一个徒弟招惹我账房,一个徒弟招惹我弟弟,如今和我说实在无意?”
陶安居:“……”
半晌后,他才叹一口气,“是我管教不力。”
那边,纪泯已绕了个大圈躲开柳折,又蹲到孙子喻另一边,轻声道:“子喻,旁的你如何都好,可秘籍真不是我偷的。”
孙子喻与江青田关系甚好,往常也听说了不少纪妙空的传奇故事,如今那传奇正蹲在自己身旁,可怜兮兮地让自己相信他,这感觉实在太过奇妙。
他一时理不清思绪,心乱如麻。
片刻后,孙子喻站起身来,看纪泯一眼,“我先想一想。”
说完,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孙子喻一走,霎时间,桌边便只剩蹲得有点脚麻的纪泯,和一脸淡漠的柳折。
纪泯有些尴尬,抿了抿嘴站起身来,向柳折一拱手,“掌柜的,改头换面实在是迫不得已,可我绝不会伤害子喻,请你信我。”
柳折瞥他一眼,随后坐到椅子上,翻开桌上最后一个茶杯,淡淡道:“你们这几人可真有趣,都让我信你们。”
说着,他提起茶壶倒茶,又饮酒似的仰头一口喝完。
茶水早已凉透,激得心更寒。
柳折放下茶杯,偏头看向赵丰年,眼中尽是苦涩。
须臾,他收回眼神,起身道:“都走了,别打扰他们休息。”
江青田心里记挂孙子喻,闻言便和何宴一起急匆匆地走出门去。
柳归云那边,也放开了陶万里的手,准备起身。
陶万里一慌,连忙又牵起他,“归云,我容貌与姓名都是真的,和师兄不一样。”
纪泯:“……”
柳折已站回赵丰年身旁,与他无声对视着,此刻听见这话,便凉凉道:“当铺学徒的身份也是真的?”
陶万里:“……”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见柳折已经开始翻旧账,赵丰年怕几个人越说越错,赶忙开口道:“归云,你今天也先回去休息吧。”
柳归云垂眸点头,再次松开陶万里的手。
送完所有人出门,柳折也抬腿要走,谁知,又被赵丰年抬手拦住。
这动作近来太过熟悉,柳折怔了怔,才微微抬头看向他,问道:“王爷,有何要事?”
他语气平淡,也无了刚才那挥拳的气势,似是连瞪他一眼都欠奉。
赵丰年看他许久,最终还是又放下了手,摇头道:“无事,掌柜的早些休息。”
柳折移开视线,朗声道:“念在各位身上有伤,可再在此休息三日。三日后,从哪来,回哪去。”
他最后半句说得极轻,仿若只说给一个人听。
紧接着,柳折也再不看任何人,说完这句话,便缓步离开。
赵丰年回身关门,其他几人立时间走上前来。
纪泯拉成个苦瓜脸,“王爷,连你都暴露了,这下我们可如何是好?”
他那模样本就古怪,耷拉下嘴角更是怪异,赵丰年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先去把脸弄干净再来,这什么样子。”
提及这个,陶安居也是气不打一出来,伸手又一推纪泯,骂道:“我早说了,让你平时多练习练习手艺,别总跟着你哥那浑人瞎跑,这下可好,丢人!”
纪泯越听越委屈,明明今日事发突然,他也是超常发挥才弄出来这副模样,便嘟囔道:“下次把哥也弄成这样,一回家吓死你。”
陶安居自是听见了,扬手就要揪他的耳朵。
陶万里连忙过来打圆场,抬手接过陶安居的手,笑道:“师父别动气,师兄开玩笑的,您身上有伤,我们先坐下。”
纪泯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打水洗脸。
等他摘掉脸上装扮,洗净脸回到房内,赵丰年已和房内二人交代到之后去处,“钟九崖明日会来接几位,有他在,魔教的人想必不敢轻易动手。”
纪泯闻言一惊,小跑过来到他们旁边坐下,“王爷,我也得走?”
赵丰年点头道:“自然。”
纪泯又不大乐意,扭扭捏捏地蹭到陶万里身旁,戳他一下,“你也走?”
陶万里顿时心领神会,看向赵丰年,问道:“王爷,我俩能否和你一起走?”
“走?”赵丰年就着柳折刚才用过的杯子又倒了一杯茶,闲闲地抿了一口,挑眉道,“我走去哪?”
……
陶万里从善如流,“王爷,我俩能否三日后再走?”
赵丰年放下茶杯,“随你们。”
陶安居皱起眉,不认同道:“你俩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纪泯转到他另一边,与陶万里一同左右夹击,拍了拍他的肩,“师父,钟大人武艺高强,长得也还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陶安居一个眼神喝停。
陶万里突然感觉一阵心力交瘁,干笑道:“师父,师兄的意思是,钟大人先送您回去,我俩会照顾自己。”
言下之意,是要先把心上人哄好了才行。
陶安居见他们态度坚决,也没了办法,叹气道:“王爷既已不需要再装扮,我也不必再留。只是你们早日回去,别太贪玩。”
“那是自然。”纪泯登时喜笑颜开,抢先搀起陶安居就往床边走,“师父,我再给你说几个我哥的倒霉事,你尽管回去笑他。”
陶万里本也想扶,没料到人被抢走,一只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才缓缓收回去,轻声问道:“王爷,那我们今日该如何?”
赵丰年不知何时又端起了那茶杯,盯着看了半晌,才沉声道:“睡觉。”
*
他说的睡觉,也只是纯粹的睡觉。
次日一早,也如往常一般换好平常的衣服,抹布往肩上一搭,便到门前迎客。
空地上那群人,一夜过去后也消失不见,只余地上几抹未散去的血迹,彰示着昨日风波。
柳折昨夜又梦见那茅草屋,心情正不爽,起身出来后,竟看见赵丰年没事人似的在客堂揽客,更是心神不定。
他轻敲几声柜台,问道:“子喻,谁让那人在这的?”
孙子喻正托着腮想纪泯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敲,回了回神,迷茫道:“谁?”
柳折抬手一指赵丰年。
孙子喻顺过去看了一会,才疑惑道:“年大哥?他一跑堂的,不跑堂还能在哪?”
听他这么一说,柳折才想起昨晚孙子喻走得急,后边也忘了和其他人解释。
于是,他又静静地看了会赵丰年的背影,冒出来一句,“忘了告诉你,他是悦亲王沈云舟,当今圣上胞弟。”
……
孙子喻整个人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