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柏林。

开在市中心的咖啡厅，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城市主道，里面的装修色调柔和，伴随着空气里咖啡与面包的香气，整个小店显得格外温馨明亮。

苏格兰推门进来时店中的客人还不多，服务生热情地询问他是否有预约，他温和地回答了提前订好的桌号，又礼貌地道了谢，随后才走到角落背对门的位置坐下，微笑道：“您好，我是苏格兰。”

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位金色短发的男士，他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西装，手上戴着浅色的薄手套，正随手翻着一本摄影杂志，一眼就让人觉得这是位温文尔雅的绅士。

“布朗克斯。”绅士也语气温和地自我介绍，随后像是有一些意外，“你看起来不像个狙击手。”

“您看起来也不像是同行。”

只看外表对方比苏格兰还要像个友善的好人，然而这位年过四十的先生其实是个专精暗杀的职业杀手，执行过无数杀人放火的暴力任务，年纪渐长后开始转型，现在主要处理组织与一些长期合作对象的交易往来，是组织在德国最主要的成员，半个负责人。

——以上信息来自长泽遥。

游轮事件之后，长泽遥很快打开拿到的U盘和保险柜，搜刮到一堆他看不懂的科研资料，最大程度弥补了与组织有合作的目标社长意外死亡带来的损失。

后来的一段时间堪称风平浪静，直到三天前苏格兰收到一封来自朗姆的任务邮件，要求他去一趟柏林给那边的某成员做火力支援。邮件里除了对方的代号和联系方式外没有给出任何信息，显然只是需要他去做一个狙击工具人。

彼时苏格兰正躺在沙发上午睡，收到邮件后转了转脑袋，望向另一个沙发上同样在闭目休息的长泽遥，语气自然得像在问晚上吃什么：“布朗克斯是谁？”

“一个前杀手，现在负责部分交易。”长泽遥同样很随意地回答，说完才反应过来望向他，“你收到了去德国的任务？”

苏格兰应了一声，还躺在沙发上没起身，整个人因为刚睡醒而懒洋洋的：“朗姆的邮件，让我下周过去，按照布朗克斯给的名单狙击目标。”

然后长泽遥就分享了一大堆德国分部的基础情报，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位布朗克斯先生腥风血雨还顺利收手转型的经历。

——短暂的回忆结束，苏格兰从对面的人手里接过一张对折的卡纸，从外面看像是什么活动的邀请函，然而里面却是很简洁的一个名单，里面列了三个人名。

三个都在基础情报包里出现过，都是本地一个黑手党骨干。苏格兰对他们的信息有一点印象，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比我预想的多。”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量大，也不会需要从总部调人帮忙。”布朗克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只是一个小开头，后续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情况需要一口气狙击很多人？苏格兰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只平静地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个情报员，还有一些武器。”

“当然，我这边会提供。”布朗克斯微笑了笑，取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推了过去，“这是雷司令的联系方式，她会为你提供目标的基本信息和行程。”

苏格兰记下雷司令这个代号和名片上的数字，又听见布朗克斯另外报出两个地址，附带两串钥匙：“属于组织的安全屋，你在柏林应该没有住处？可以选一个先用着。”

对方的安排堪称周到，态度比邮件里差不多明说“你去当个工具人”的朗姆友善多了。这又是个地点在国外内容为黑吃黑的任务不需要做额外的事，苏格兰和他们倒是称得上合作愉快。

大约一周后，被针对的帮会在连续暗杀下陷入混乱，布朗克斯开始着手下一步的布置，苏格兰傍晚收到了最后一个目标姓名。

是目标帮会二把手，组织需要这个人死在后天清晨，时间充裕，他便也没有急着去做准备，而是继续回到临时住处准备休息一晚。

住处不是布朗克斯提供的那两个地址之一，而是来之前长泽遥借给他的私人落脚点，后者似乎也不喜欢使用组织公用的安全屋，在全世界许多城市都备有这样的地方，每次苏格兰去外地出差都会被分享一个。

虽然对一个需要防备所有人的卧底来说，组织高层的私人安全屋和组织公用的据点都不是可以完全放松的环境，苏格兰还是在每次来不及自己准备时都选择了长泽遥给他的住址。

还是那家伙的常用风格，住处在一栋普通的民居内，苏格兰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屋内没有开灯，也没有明显的声响，可越是如此，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就越清晰。

不远处的呼吸轻缓而绵长，苏格兰忽而轻笑了下，放轻动作关上门，走到沙发边上，果然看到了黑色短发正闭目休息的人。

他进屋的动静不算大，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会影响睡眠的远不止声音，本能的警惕会让他们在另一个人靠近时立刻清醒，然而现在正闭目浅眠的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睁眼。

“怎么装睡。”

“困。”长泽遥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因为开门声惊醒，又因为发现来的是谁而试图重新睡回去，不太想起身，“下午刚到，在倒时差，让我睡会儿。”

苏格兰不再吵他，自顾放下随身的乐器包，又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个没开封的毯子，长泽遥抱着毯子又躺了会儿，却反而睡不着了。

西欧几个发达国家他都很少来，在柏林准备的住处就只有这一个，接到任务飞到这个城市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唯一可以保证一定程度安全的地点已经在前几天被自己分享给苏格兰了。

失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据点本来应该是件让人有危机感的事，然而在发现对方真的使用了这间小公寓的时候，心里更多的反而是被信任了的喜悦。

这种情绪在苏格兰推门进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长泽遥的本能没有给他示警，他维持着卸去防备的状态继续待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角落里明显这几天常用的乐器包：“工作顺利吗？”

“还好，都是普通的暗杀任务，这边的情报支持和后勤也不错。”苏格兰正在把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塞进微波炉加热，仿佛不觉得暗杀和普通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多少有些违和，“应该快结束了，后天是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去看沙发上的人：“但我是不是还不能回去？”

“是，我的新任务需要你的帮助。”长泽遥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睡梦刚醒的昏沉，喝完后又换杯子倒了一杯新的，干脆走到苏格兰旁边，“和你这段时间的任务针对的那个帮会有关。”

苏格兰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任务内容，在对方主动提起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刻意回避，他顺手接过新倒的那杯水，若有所思：“那个帮会影响了组织的生意吗？”

联想到布朗克斯主要的工作就是各种交易，由他主导的打击行动多半也与之相关，这不算太难猜，长泽遥也直接点了点头：“有个挺关键的合作公司在和他们接触。”

这也正是这一波的起因。

组织在柏林有一个长期的交易对象，对方明面上是个主营医疗器械的大公司，暗地里走私各种违禁药物和器材，与组织的需求非常适配，双方已经稳定合作了好几年。

可惜不久前这个公司的董事长去世，他的三个孩子开始争夺公司控制权，大儿子被已故董事长教导最久坚持继续与组织交易，二儿子想通过主导更换合作对象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他对组织了解有限，更青睐本地帮会。小女儿则正在与一个管理治安的议员谈婚论嫁，疑似希望与暗面的生意切割。

兄妹三人还没有决出胜负，但公司内部的不稳定已经影响了组织的货源，据说连雪莉那边的实验进度都因此有所耽误，所以组织决定推一把。

第一步就是拆了二儿子倾向的那个本地帮会，苏格兰最近的工作就是与此相关。手段老道的布朗克斯已经将他们带入自己的节奏，估计这个帮会很快就会七零八落，逐渐被其他的同行吞并，也就再没机会来翘组织的合作伙伴。

苏格兰低头喝了口水，若有所思：“这样了都还要继续交易不翻脸，这个合作公司很重要啊。”

“有些东西只有他们一家有渠道。”

长泽遥刚刚说完，微波炉的提示音突然响起，苏格兰回过头取出里面的两个大号三明治，顺手塞了一个到身边的人手里。

长泽遥直接啃了一口：“你不知道我要来吧，怎么有两个？”

“有一个是我明天的早餐。”苏格兰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也低头咬了一口，“一会儿出去买两个新的。”

这么个一年也未必用上一次的临时安全屋当然没有东京那几个准备齐全，微波炉就是唯一的厨房用具，只适合这种已经加工好的熟食。

长泽遥笑着应了一声，又道：“你下一个目标什么时候，我给你做观察手？”

“后天一早。”苏格兰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有点意外，“你这么空闲，不需要先去安排后续的布置吗？”

“我和布朗克斯约的是后天晚上见，还早。”长泽遥微微转头看他，低声说，“只是闲着无聊，想到你也在这边，就提前来了。”

“……”苏格兰过了几秒才道：“好。”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转身离开放微波炉的桌子往沙发走去，只是转头间目光刚好落到窗棂上，通过金属的反光看清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是过分轻松愉快的笑容。

他心里一滞，随后在长泽遥看不到的角度闭了闭眼睛，藏好了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