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昱从安德烈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还惦记着安德烈刚才说的话：“你对黎默到底什么想法？要是真对他有意思，兄弟我不介意当你的僚机。”

到底什么想法……

迟昱走进办公室，听到一阵视频播放的声音，即便整个办公室只有黎默自己，视频的音量也不大，走近了才听清主播的声音：“谢谢盛少的礼物。”

黎默捧着手机在看维安的直播录频，记下视频的时间戳，打算一会儿午休结束回去把这段视频剪出来。

他看视频看得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迟昱轻拍黎默的肩膀，黎默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掉了下来。

好在沙发区域这边铺着地毯，手机又耐摔，掉在地上也只是发出一记闷响。

黎默捡起手机，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手机屏幕，检查有没有摔坏，解开锁屏还能用，安心了。

他看了迟昱一眼，眼神比起责怪，更多的是无奈，像是在说“没想到迟先生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黎默的表情太生动，迟昱忍不住笑，但是又不敢笑，毕竟是他先吓到的黎默，才害他手机掉地上了。

“摔坏了吗？我赔。”迟昱的语气理直气壮，好像巴不得黎默再多摔几次手机。

黎默不太喜欢迟昱这种态度，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只是这让他感到不舒服了，这种不舒服像一根纤细的小刺，扎了一下他的心脏，却没有深入，很快又被他对迟昱的好感盖过。

“没摔坏。”黎默低下头，把手机揣进口袋，抬头看向迟昱。

迟昱在黎默的斜对面坐下：“是要和我商量去A市的事情吗？”

“嗯。”

“机票我已经看好了，你把身份证号码告诉我，我订机票。周五晚上十点的飞机，刚好下班吃完饭就去机场，然后……”迟昱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其实迟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问黎默要身份证号也只是走个形式。他先前就把黎默的身份证号码记下来了，机票和酒店也订好了。毕竟这次邀约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而且之前吃饭的时候他还不小心瞄到黎默在搜飞往A市的特价机票，说明黎默也在期待这次约会，迟昱习惯提前做好计划。

然而，迟昱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默打断。

“等一下。”黎默按住了迟昱的手腕，对上迟昱看过来的视线，心虚地瞥向别处，“……我们能不能下次再去？”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迟昱盯着黎默的眼神闪过什么，又在眨眼间不见。

他笑了笑，问：“怎么了？小黎有什么安排吗？”

黎默缩回手，攥了攥刚才碰到迟昱手腕的右手，双手十指紧扣，手肘撑在膝盖上，回避迟昱的视线，喉咙不自觉地发紧，声音干巴巴的：“这是我上班的第一个月，我对工作还不是特别熟悉，请假有些不太好。如果请假去玩，就会有负罪感，玩的时候还会惦记着工作，玩得也不尽兴。”

迟昱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黎默交叉的双手上，他一边解释一边用左手拇指用力按压着右手的掌心，指尖发白。

会出现这种小动作，说明黎默在紧张。

迟昱心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所有情绪都被这块石头堵了回去。

他有点生气，并不是气黎默拒绝他，而是气自己没有给黎默足够的安全感，让黎默连拒绝他都这么为难。

同时还有点难过和委屈。

迟昱的身体后仰，双腿后撤，原先靠近黎默的身体正了回来，与黎默拉开距离，视线在虚空中找不到焦点。

“这样啊。没关系，那我们下次再去好了。”迟昱的语调和平时差不多，也没什么变化，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他情绪的异样。

黎默本来就因为拒绝了迟昱而心虚，得到迟昱的回应，便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他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迟昱压下心底的烦闷，送黎默到电梯口。

电梯门缓慢合上，一人停留在原地，一人坐着电梯下行。

迟昱看着电梯面板的层数一层层减少。

他们相隔了十七层。

又或者不止十七层。

迟昱习惯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不喜欢出现计划之外的意外，就算有意外，他也会不择手段把意外“摆平”。可是黎默却是那个无法“摆平”的意外，他的“不喜欢”要为黎默让步。

黎默几乎没有拒绝过迟昱，他的“无条件信任”让迟昱尝到了甜头，迟昱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黎默会顺从自己，所以在被黎默放了鸽子之后，迟昱承认自己有点不高兴。

那一瞬间，迟昱脑海跳出了一个极其自私、阴暗的想法。

既然工作比他重要，那就别工作了。

有了这个想法，迟昱就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黎默在拒绝他的时候会紧张。

他的脑海闪过那个雨天，黎默红着眼睛问他“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当时的迟昱以为那只是黎默太年轻，等他再长大一些，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就知道那是不必要的自尊心，成熟的社会人就该抓住可以利用的一切，顺着杆子往上爬，而不是纠结怎么还清人情。

他们的关系不对等，迟昱想要掌控黎默的人生简直是轻而易举，所以黎默拒绝他会紧张，会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迟昱会利用职务之便让他丢工作吗？还是害怕拒绝他之后，迟昱就会用黎默欠下的债威胁他？

迟昱原本以为这些是加强他和黎默之间联系的砝码，是绑定他们关系的绳索，却没想到砝码太过沉重，绳索竟然成了枷锁。

安德烈问他对黎默到底什么想法。

迟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黎默连拒绝他的一个小小邀约都会紧张，如果迟昱对他表白，说想要和他发生关系，黎默敢拒绝吗？

又或者说，黎默如果答应了，他是因为真的喜欢迟昱，还是因为害怕丢工作，担心自己还不起债务才被迫答应？

但迟昱并不后悔这么做。

比起和黎默纠缠不清，对黎默放手更让迟昱难以接受。

下行的电梯里，黎默背对着电梯门，一手按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手捏紧拳头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捶了一下电梯墙面。

可恶啊！如果不是他在迟昱的公司上班，大家都知道他认识迟昱，私下传他是关系户，黎默怕给迟昱丢人，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在迟昱说他们一起出行的计划时，黎默就心软想要答应下来了。

毕竟迟昱好像很期待的样子，都看好机票，计划到订酒店了，还和助理商量行程的时候特地空出了那几天……

黎默越想越愧疚。

其实他也不介意别人说他是关系户什么的，这个名头反而能让他在职场上有不少便利，某种意义上他也算“狐假虎威”了。黎默就怕自己做不好，反而连带着迟昱的名声也变差，说他借职务之便随意塞人进公司白领工资不干活——尽管这种想法很幼稚，但黎默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让迟昱的名声有任何一点污点，而且这污点还是来自于他。

唉……黎默忍不住叹气。

“小苦瓜，干啥呢？我的视频就这么难剪吗？”维安穿着拖鞋来公司开会，路过黎默的工位就忍不住逗逗新人助理。

黎默回过神，见到是维安，便跟他聊起工作：“维安哥，剪好的视频我发给言老师（经纪人）了，还有几个联动的邀请……”

维安看向他的电脑，上面的表格用不同颜色对他过往直播录频进行分类，一般分为游戏和杂谈，游戏又简单分成休闲类和竞技类，高光合集都在竞技类游戏剪辑。

“这些是什么？”维安见这些录频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数字。

“时间戳。这些都是剪辑过的录频。有些还没翻译，言老师说海外平台的账号一周发两到三个视频就好了。”

维安撑在桌上，接过鼠标，滑动表格翻页。

刚开始公司给他安排助理的时候，维安觉得无所谓，反正有没有助理都不影响他平时的直播，对他来说，当主播就是打打自己喜欢的游戏，顺便工作。他的收入有一半是要分给公司和工作人员的，所以主播越赚钱，他的团队就越赚钱。

自从他走红，商单的文本都是经纪人亲自写的，他照着念，念完就能正常直播，平时都是他在打游戏的时候，打一枪感谢一句金主爸爸，打游戏都不快乐了。

至于这位助理，维安也知道助理只是黎默的过渡岗，等他熟悉流程了就是维安的同行了，要是同样也是游戏主播，他俩就算竞争对手了，而且经纪人也私下嘱咐过他，这位助理和大老板关系匪浅，让他照顾照顾黎默。

但维安没想到黎默这么实诚，一个关系户兼未来竞争对手，不浑水摸鱼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努力。

维安的直播录频少说都有一百来个，时长都是1个小时起步，最长的视频有12个小时，表格上有三分之一的视频都记录了时间戳，说明黎默至少追完了他三分之一的直播录频。

维安看完表格，深知这个工程量有多大，毕竟他没有助理的时候都是自己剪视频，剪到一半烦了就随便丢上去一个剪辑视频，爱看不看，反正工资照发，粉丝照追。

“咳咳。”维安松开鼠标，眼睛环顾一圈，见其他人没注意到这边，他压低了声音跟黎默说话，“傻小子，公司才给你多少钱让你干这么多？你干完了以后干什么？我哪来这么多直播精华给你剪？听我的，你一天就剪一个视频，剪完就提前下班，不然就在工位上打打游戏，熟练熟练操作。”

黎默连连摇头：“这怎么行？”

维安反手指向他身后的墙，说：“你当我把你安排在这个工位是为什么？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也不管黎默怎么想，把手腕上的发圈撸下来，把过长的头发束起来，指了指桌面上的图标：“你打这几个游戏，人气高，观众爱看。有不会的就问我。”

比起之前的客套，现在的维安语气真诚了许多。

他拍了拍黎默的肩膀，说：“况且以你和Boss的关系，别说打游戏了，你就是在工位上载歌载舞，也不会有人管你。”

黎默脑补自己在工位上载歌载舞的样子，被维安逗笑。

待维安离开后，黎默等不及下班，就忍不住给迟昱发消息。

【黎默：猫猫跳舞.gif】

【迟昱：嗯？】

【黎默：别人说，以我们的关系，我在工位跳舞都不会有人管我。】

收到这条消息的迟昱突然笑出声，中午的不愉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或者说，欣慰。

黎默终于学会利用和他的关系了。

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