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舟庭垂了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偏偏在这时，突然眼前的画面都淡去，变成模糊的影子闪回，飞快坠入黑暗。

叶书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梦境结束了，伴随着『叶书』的那句话，戛然而止。

睁眼已是天亮。

短短的一截回忆，居然用了一整晚的时间。

叶书若有所思，闭着眼在心里慢慢琢磨之前看到的画面，似乎并不是主神说的“旁观视角”，总觉得这种状态下，更像是以付舟庭的视角回忆先前的一切。

因此能够发觉他梦中的每一次眼色神态变化，知晓他的所思所想。

至于接入付舟庭的梦对提升主线值是否有好处，叶书还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借着这个机会，他能够再次重温当初都发生了什么，来判断六年执行任务时是否有所错漏。

这一次就已经发现不少了……简直处处都是瑕疵，付舟庭梦到他的种种行为细节，都通过梦境分毫毕现。

……等等。

付舟庭……梦到了他？！

叶书终于反应过来先前一闪而过的突兀感——疗愈员脱离世界后，所有存在的痕迹都会被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所“抹除”。

付舟庭怎么会梦见他？！

这一惊悚的发现让叶书瞬间睁开了眼，毛一寸一寸从尾巴开始往上炸。

而此时，眼前的门突然被从内侧拉开。

——付舟庭醒了。

男人一低头，就与一脸惊吓的小猫咪对上视线。

那双蓝色的眸子瞪得溜圆，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毛炸得像个刺猬。

这样的反应会让人认为，小猫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

只是开门而已，有这么可怕吗？

或许是前一晚的梦还宛转在心头，以至于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猫咪的那双蓝眸良久。

还是有一点像的。

小猫咪的眼睛颜色，和那个人的眼睛总有种莫名的相似。

男人端详着那抹蓝色许久，目光凝成实质，重得几乎快要将它穿透。

叶书从见鬼般的震惊中回神。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叶书强迫自己暂时将吃惊咽回肚子里，迈着僵硬的步伐，上前蹭了蹭男人的腿。

“……喵？”

小猫咪没能及时意识到，这副和前一天截然不同的、充满滞涩感的动作，会有多么违和。

但付舟庭也并没有在意这份违和。

猫咪小心翼翼的动作，突然和梦境里那人小心翼翼提问时的态度，微妙地重合在一起，让他脑海中再次闪现那人的身影。

回过神来，他竟已不自觉蹲下身，轻抚着幼猫的毛发。

在叶书的视角中，面前的男人突然默不作声地蹲下身，碰了碰他的脑袋。

今天的第二重惊悚到达了——付舟庭主动亲近了他。

刚刚解冻的四肢再次陷入僵硬。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像是回过神来，紧紧皱起了眉。

似乎是在懊恼——叶书无意识发现，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居然读出了几分他的情绪。

一人一猫都与平时的状态相差甚远——而这仅仅只是过了一夜。

叶书现在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上，恍恍惚惚。付舟庭很快收回了手，径直绕过了小猫咪，起身往衣帽间走去。

叶书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角落里主线值闪动，他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去留意。

满脑子都是荒唐——为什么付舟庭还会记得他？

恢复正常运转的世界会本能排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因此疗愈员曾经存在的事实会以一种符合常理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抹去，可以理解为，被巧妙地“和谐”。

比如原先居住的房子会被迅速卖掉，本人遭遇车祸意外去世，周遭人会迅速忘记关于他的事情，直至没有任何印象——叶书当初就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但对于付舟庭却失效了。

梦里的付舟庭清晰地复刻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动作发生的先后顺序，他的外貌和声音，所有的对话内容……竟无一错漏，甚至栩栩如生。

这完全超出了叶书的认知，一个可怕的联想缓缓浮现。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付舟庭从未忘记过他吗？

这一次，叶书是真的有点慌了。

这次的梦境是巧合吗？付舟庭先前是否也做过类似的梦？

还是因为这一次有他入梦，所以付舟庭才会梦见他？

醒来后的付舟庭会记得他的梦吗？

这些问题叶书一个也答不上来，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比茫然——接下来他该怎么面对记得自己的付舟庭？他又该如何拯救主线，拯救他？

任务的难度以指数的次数飞快上涨、爆炸，就在叶书快要走上失控的时候，一个数字将他狠狠拉回。

鲜红色的主线值开始疯狂跳动。

-78%、-79%、-77%、-80%……数字闪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每一次眨眼都在变化，甚至快到发生了重影——

叶书莫名奇妙地，在跳动的数字中，慢慢冷静下来。

思绪一点一点被敛起，而数字跳动也渐渐停下，最后定格在-72%。

叶书缓缓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主线值比昨天又上升了一点。

或许说明，这样的梦境对付舟庭，对这个世界而言，是一件好事吗？

这样的想法像是一根线，拽住在纷飞的思绪里飘摇的叶书，让他慢慢镇定。

不管付舟庭是否记得自己、记得梦境，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了。

而现在的自己，不是付舟庭见过的『叶书』，只是一只幼猫。

一只猫而已。

即便他和付舟庭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也已经是重开的状态了。猫咪形态的他，和付舟庭才刚刚接触不久。

想到这一点，叶书冷静了，思路再次变得清晰——梦境的事情下次直接问主神，当务之急是接近付舟庭，并且等待下一次接入他的梦境。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是迈出脚步，再度靠近。

小猫咪刚抬起一只爪子，就突然一个踉跄，直直栽了下去。

好巧不巧，这一幕恰好落入换好衣服回来的男人眼中。

小猫咪似乎被猝不及防的平地摔摔楞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动了动爪子，挣扎着想要再起身，四肢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怎么扑腾也爬不起来。

一副笨拙的模样。

可连男人自己都未意识到，他的态度微不可查的软化了些许。

叶书尝试着驯服四肢却屡屡失败——因为他太累了，接入梦境对他造成的负担是实打实的。挣扎了一会儿身体反而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

……好累。

肚子疼就肚子疼吧，谁也不能阻挡他现在立刻马上入睡。

最后再扑腾两下后，蓝色的猫咪眼睛缓缓闭上，小猫咪在冰冷的地板上渐渐睡了过去。

这就……睡着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将睡着的猫咪捉入手心。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他手中酣眠。柔软又温热的小肚皮紧贴着他的掌心，轻微地起伏。

很暖。

男人带着猫咪下了楼，这一次没再用毛毯敷衍了事地扔在沙发上，而是抱进了客卧，放入预先准备好的猫窝里。

-

叶书昏迷过去前已经做好了再次肚子疼的准备，不过醒来后身下的触感却是柔软的。

他被人抱进了猫窝里，八成是付舟庭做的。

叶书现在对付舟庭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他有接纳自己的迹象，原本是件好事，可身经百战如叶书，却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接近他了。

付舟庭是特殊的，并且变得更特殊了——不仅是因为他是叶书的第一个任务对象，也不仅是因为二次介入，而是因为，他在叶书的心里变得不同了。

叶书没办法再将他仅仅当成一个世界中的主角，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需要刻意接近的人物。

后者只是构成世界的一部分，在千万次任务中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而付舟庭却有着关于他的记忆，因而变成了某种更加特别的存在。

这种特别，让叶书冥冥之中感觉到，他那些在无数次任务后总结的宝贵经验，对付舟庭派不上用场了。

唉……太难了。

做人难，做猫更是难上加难。

叶书唯一的安慰只剩下-72%的主线了——至少是个安慰不是吗？

总之还是再多接触接触付舟庭吧……叶书下定决心，吃好喝好后，再次等待夜晚的来临。

可是小猫咪一直等到深夜，付舟庭都没有回家。

等啊等，等累了的猫咪蜷缩进毛毯里，在玄关睡着了。

直到天边擦白，小猫咪等待的人才终于出现。

大门被推开。

混在灰色毛毯里的白色毛团落入付舟庭的眼里。

熟悉的地点和熟悉的景色，让付舟庭意识到，它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快被周围的黑暗吞没。

地板沁凉冷硬，毛毯变成了唯一的缓冲，在玄关处支起一顶柔软的帐篷，庇护着小小猫咪抵挡过无聊、漫长的时光，等待着与主人重聚的时刻。

这只猫在等着他回家。

男人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却是动作很轻地将地上的猫咪抱起，拢着四肢小小的爪子，再次放进柔软的窝里。

就当他要撤回手的时候，指尖却突然感受到一道轻微的压力。

小猫咪睁开了眸子，眼神迷蒙地抬起一点脑袋，用爪子钩住了他的手指。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