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不甘示弱，从事情大局侃侃而谈，从神灵诚心潸然泪下，一时间好不精彩。

事情其实很明显，三公子想要借此时刷名望，想从此事中为自己积累名声，可是大公子虽然不在，但是想来出发前定然是嘱咐过，一定不能让三公子得逞。

在所有人中，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本来的人——二公子李鲜。

也是，作为一个病秧子，出生就被王医下过诊断，此子天生不足，倘若……那就只能早早地收尸了。

李四的出现丝毫没有缓和他们之间的冲突，李四坐在上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队伍里面不屑的冷哼声。

她闻言，反而更加猖狂了，敲了个二郎腿，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对于这种人不能给他留面子，否则他只会越发的得寸进尺。有的时候，他们对人表现出不友善，不是做错了什么，反而是他们需要借助对某些人的不耐烦，渴望着在某些群体里面得到所谓的认同感，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李四从前不懂，现在可不会为了一言两语打消自己的动作。

三公子一派的人想着，嘉兴公主日后可是要嫁入郑氏的，而且三公子和公主的关系可是不差，这样一来，今天的事情可是不一会儿就能落下帷幕。

念及此处，他颇为趾高气昂地瞅了对方一眼，险先没把对方气的背过去。

读书人多半有些傲气，气性大的很。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李四的未来是和郑家一条心。

在世人眼里，不论女子的身份高低，只要是许了人家，嫁了人，都会默认了是夫家的人。

自己家里的人会觉得女子向着外人，夫家会觉得女子是个异姓人。

倒是弄得里外都不是人，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似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新的人，是一个不被所有人纳入自己范围的人。

李鲜原先为了避嫌，站在一旁倒是不会说话，这会儿见李四也来了，装作谦卑道：“……不管怎么样，为了今年的祭祀，总该是要上点心才好。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始终如一的向天神祈求着保佑大周丰泽绵延，千秋万代。”

这番话倒是说的极其漂亮，神灵鬼神之说，可是从来都不见李鲜会信的。要是相信了什么鬼神，那么他们在场的随便一个人，拎出来的阴司报应都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青衫文士吴秋华朗道：“……那二公子如何？外面百姓等的人可不是三公子。”

冷不防碰了一鼻子的灰，李鲜不慌不忙地道：“……可是事情已经如此，我相信每一个人心里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我作为三弟的兄长，定然是不忍心看自己的手足造此劫难，三弟身体上受苦，我的心，也是十分的难受。”

此话一出，一时间大义，大忠，大悌全被三公子占全了，让人几乎挑不出理由。

李居也被他们嚷嚷的头疼，正要发火，李四却道：“诸位，不要忘了二公子啊，这件事情，他难道就不能有什么看法么？”

一墨色长衫的官员挺身上前，恭恭敬敬冲李四行了礼，看似动作谦卑，可是眉眼之间的不屑确是一点都藏不了的。

他出言：“嘉兴公主殿下，您这就说笑了，众人皆知如今二公子舟车劳顿，一时间卧床不起，又怎么能够说的起来呢？”

此言不假。二公子早就因为几日来的车程告病，此时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

她抚掌而笑，道：“……易明，快将二哥哥抬进来。”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易明打在头阵，带着几个算的上是长得不错青年健奴抬着一方软榻，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进来。

那人眉目不似长公子三公子一样热烈而张扬，反而显得有些柔和，只是俊挺的鼻梁显得人颇有几分威严。繁乱的碎发贴在额间，嘴唇苍白无色，看起来倒是一副大病的模样。

李鲜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前一个镇子里面修养吗？怎么这个时候到了这里来！

在场的人心中大惊！

李居迟疑道：“……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上所言也是在坐其他人心里面的疑问，只不过没有人出声 。对于他们而言，这射礼掌史无非就是长公子和三公子之间的角力罢了，原来在这位子上的人完全就不在他们上眼中。

李鲜垂下眸，微微低下头，遮住嘴角那一抹浅淡至极的嘲讽。

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见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管不顾的人。

他面上尽显脆弱之色，掩面轻咳，咳嗽声在场人都能听得见。

李四毫不客气道：“……这不，诸位大人有要事要商议，我虽然懂，却也还是小的一件极其浅显的道理——拿别人东西前，不得过问一下别人的意见吗？”

“荒唐！”

“这事关长登祭，乃是国事，岂能一女子在这里口出狂言！”话一出，蒋大人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但是语气里面半点没有悔意。

“请公主殿下原谅在下，在下也是心系国之大事，才会如此，望殿下能够体察一下一个老臣的拳拳为国之心呐！”说着，眼底的精光也是半点都不带演示的。

直接演都不演了。

直接以老卖老，那自己的忠心压人。倘若李四真的因此生了气，回头说起来也是她一小女子不懂事。

当真是可笑至极。

本以为公主就算不会生气，最好的结果也是面色铁青，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蒋丛总颇有些得意的想。

却没料到，那李四眉梢一挑，眼睛慢慢汇聚在说话者的身上，眼底竟然半分情绪都没有，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简直就像是一摊死水一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呐，没有对他人冒犯的一点反应，有的只是兴味盎然，满眼都是对人的打量，就像是看着一块肉在随意的蹦跶。

这种眼神十分的熟悉，一时间蒋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种让人如坠冰窟般的眼神。

不经意扫过堂上玄色的衣摆，拖尾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怒目圆睁，在光线的作用下仿佛若有光，乘着祥云飞起。

他这才意识到，公主的眼神和王上如出一辙，只不过近些年来王上逐渐开始修身养性，不再像之前那样杀伐果断，血流成河。

时间久到，他们都快要忘记了，一夜杀兄杀亲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在这里吵吵嚷嚷，丝毫不顾及王上的意思，简直就是踩在他的颜面上。

这时，王上冷冷道：“不会说话就给寡人闭嘴。”

随后，他阖上眼，支着手，看起来像是有些头痛。

王上的眉心有几道淡淡的红印子，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那是病人头痛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捏眉头，时间久了，这才留下这样的红印的。

李四道：“……议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决断。”她淡淡的扫视一圈的人，扶着头痛的李居，她道：“比如听二哥一言，相信他也有自己的意愿的，难道不是吗？”最近的问句，她的尾音咬的极重。

易明眯眼，竟是不知道李四到底要做什么。说她要大公子一方胜吧，那她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打断那几个大人的话，说她同意了三公子吧，她又为何故意让他带人把二公子偷偷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过来，简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抱着自己的剑鞘，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身后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那股味道很怪，带着点易明格外熟悉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气息，显得有些格外的不伦不类。

李鲜缓慢地想要弓起身，却发现自己反而有些难以行动，一动反而会引发起更大的咳嗽。

索性他也就做罢，抬起眼帘，不咸不淡的看了周围人一眼，才道：“……既然此事事关重大，鲜有一策。”

在场的其他人本来就没把这个病弱的二公子放在眼底，一时间也没多少人把他说的话当成回事。

只听他薄唇一张一合，缓缓吐出：“……既然僵持不下，何不另辟蹊径？”

“这不是有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众人一愣，随后心里只犯嘀咕：这三公子今天也没来啊？更合适的人在哪里呢？

只见李鲜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指向了台上，众人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指尖游移，最后顺着他指的方向，将视线锁定在了在场的最不可能的一个人身上。

他指的，居然是李四李鸢！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长登祭的掌史能让公主上的，皇家又不是没人了！

怎么能够让公主去做这样的事情！

在大多数人的想法里面，公主那怕是天家的女儿，是所有人不能不敬存在，也不是能去做这些事的人。哪怕是前朝大周，也没有做出此等行径，怎么能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立刻就有人要跳出来反对，反而被李四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吓退了几步，刚想出声，就被李鲜抢了先。

“咳咳。”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眼角微红，沙哑道：“论身份，她是一国的王姬，论法理，大周的律法也没有说过公主不能担任射礼的掌史。”此话一出，宛若平地响起了惊雷。

心头先是一怒，公主又如何能去担任掌史！千百年来，大燕，大周，乃至西秦，没有一个女子担此重任！

本来以为二公子能够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却没想到黄口小儿，心口胡诌！

简直是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