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香港即将回归祖国的前一个月，玉容化妆品公司的实验室灯火通明。

窗外传来知了声声，夏夜的闷热让老式窗式空调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隔壁质检科的小王早已下班，只有她的工位还亮着台灯。

"又熬夜？"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叙白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走了进来，杯身上还印着"玉容化妆品十周年"的金色字样。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涤纶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姜晚星接过搪瓷杯，热气氤氲中闻到熟悉的香气。

"飞天舞的数据转换有问题，"她指着屏幕上软件里卡顿的模型，"动作捕捉的精度不够，投影出来会失真。"

技术部的老张探头进来："小姜，敦煌研究院传真过来的新资料放你桌上了。"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工程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鼻梁上架着厚重的老花镜，"对了，刚才门卫说有你美国的国际快递，好像是硅谷那边寄来的动作捕捉设备。"

"一定是斯坦福实验室寄来的数据手套！"他转向老张，"张师傅，麻烦您让值班的小李去取一下，就说是我要用的急件。"

等老张走后，周叙白绕到姜晚星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

"敦煌研究院提供的原始壁画扫描精度是多少？"

姜晚星调出文件属性，"转成3D模型后，那些飞天乐伎的璎珞细节全糊成一片。"她揉了揉太阳穴，"特别是那些飘带的动态效果，如果处理不好，整个表演就会像木偶戏一样僵硬。"

"我想起来了！上周清华计算机系的张教授在学术报告会上提到过新的动作补间算法。"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半，"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正说着，梳着高马尾的实习生小林抱着厚厚一叠资料进来："姜工，您要的故宫纹样图谱我整理好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我在资料室还发现一本1978年的《敦煌艺术研究》，里面有好几张特窟的飞天线描图！"

姜晚星接过资料，指尖抚过那些泛黄的纸页，突然在一张反弹琵琶的飞天图上停住："这个动态！小林你看，如果我们以这个S形曲线为基准..."她立刻在键盘上输入参数，屏幕上的模型顿时流畅了许多。

周叙白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回家休息吧，明天还有故宫联名款的样品要看。王师傅说漆器盒子的样品今晚刚出炉。"

提起这个，姜晚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设计的以故宫藏品为灵感的"凤仪"系列彩妆，昨天刚接到外交部礼宾司的电话，被选为赠送外国元首夫人的国礼样品。

"样品出来了？"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周叙白的下巴。

"嗯，今早刚到。王师傅带着徒弟们熬了三个通宵，连景泰蓝作坊的□□都亲自来指导点蓝工艺。"他帮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浅蓝色牛仔外套，"走吧，样品室还亮着灯呢。"

走廊里，值夜班的保安老刘正在听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之珠》，看见他们便笑着打招呼："周总，又加班啊？刚才电视台来电话，说要采访咱们的回归庆典项目呢！"

周叙白点点头："麻烦您明天一早就转告宣传科的小陈。"他自然地牵起姜晚星的手，"对了刘叔，您女儿高考结束了吧？要是对化妆品研发有兴趣，暑假可以来实习。"

姜晚星由他牵着，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

清晨五点半，城市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中。

姜晚星开着车驶入厂区大门时，门卫老刘正端着搪瓷缸子刷牙，泡沫糊了一嘴。

"姜总今儿来的这么早？"老刘含混不清地喊着，手指向办公楼，"样品室钥匙在值班室抽屉里！"

姜晚星停好车，白球鞋踩过水泥地上的尘土。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藕荷色衬衫，配着去年在香港买的牛仔裤。推开样品室的门，晨光正透过纱窗斜斜地照进来，给陈列架镀上一层金边。

十二个红木漆盒整齐排列在丝绒台布上，每个盒盖都用螺钿工艺镶嵌着展翅凤凰，在光线下流转出七彩光泽。

姜晚星指尖抚过盒面上凸起的纹路，能摸到老师傅手工打磨的细微起伏。

"王师傅他们熬了三个通宵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

转头看见研发部的小林正倚在门框上啃煎饼，扎着马尾辫的头发还是半干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刚洗完脸就赶来了。

"你怎么..."

"周总昨晚就通知我们今早要来看样品。"小林三两口吞下煎饼，从兜里掏出白手套，"质检科的张姐马上到，她让我先来做初检。"

姜晚星笑着摇摇头，这两个月来，这个北大化学系的高材生已经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漆盒，天鹅绒内衬上，五支口红像列队的士兵般闪着金属光泽。

"天啊！"小林夸张地捂住嘴，"这比设计图还漂亮！"她指着其中一支外壳雕刻着冰梅纹的口红，"这个纹样是仿养心殿的槛窗吧？"

姜晚星点点头，取出那支口红。

黄铜外壳沉甸甸的，旋转时能听到咔哒声。膏体缓缓升起，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绛红色，就像夕阳穿透太和殿的琉璃瓦投下的那种光影。

"颜色完全还原了。"身后响起周叙白的声音。他今天打了领带，白衬衫袖口别着那对她在香港买的袖扣，"低温萃取技术把色差控制到几乎为零。"

小林识趣地退到一旁，但眼睛还黏在那支口红上。

姜晚星将膏体涂在虎口处，这个颜色跟皮肤融合的很好。

"显色度比测试时更好。"她对着光线转动着手腕，"是加了新配方？"

"李工调整了蜡基比例。"周叙白从公文包取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据，"他在车间盯了整晚，说不能辜负故宫提供的辰砂原料。"

正说着，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宣传科的陈主任举着大哥大冲进来："周总！香港那边..."他看了眼在场的人，压低声音，"全息设备在联调时黑屏了。"

周叙白脸色骤变，接过大哥大快步走向门外。

姜晚星听到他对着电话说："...服务器负载...立即启用备用机组..."声音渐渐远去。

小林紧张地绞着手指："不会影响回归庆典吧？"

"放心。"姜晚星拍拍她的肩，这话更像对自己说的，"周总有应急预案。"她转向正在拍照记录的陈主任，"这批样品要送外交部预审？"

"对，今天下午礼宾司派车来取。"陈主任调整着尼康相机的焦距，"对了，电视台想采访您关于设计理念..."

话没说完，周叙白沉着脸回来了："晚星，得麻烦你去趟香港。"

样品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早班工人骑着自行车进厂的铃声，叮叮当当像一串急促的音符。

"技术团队需要你现场指导数据转换。"周叙白翻开日程本，"今晚的航班，小林跟你一起去。"他转向目瞪口呆的实习生，"你熟悉动作捕捉数据，对吧？"

小林猛地点头。

"那样品验收呢？"她问。

"交给我。"周叙白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个小绒盒，"差点忘了，李师傅让带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胸针，做成飞天的飘带造型，用点翠工艺镶着细碎的绿松石。

姜晚星别在衬衫领口，听见小林倒抽一口冷气："这不会是...非遗传承人□□的手艺吧？"

周叙白笑而不答，只是轻轻按了下姜晚星的肩膀："香港见。"转身时，姜晚星看见他后颈的衬衫已被汗水浸湿一小片。

"姜总..."小林欲言又止地指着漆盒。

姜晚星这才想起还没试周叙白说的秘密功能。

她取出那支口红，旋转后咔嗒一声，指甲盖大小的铜镜就弹了出来，镜框上的祥云纹里竟还藏着四个微雕小字：东方之珠。

"我的妈呀！"小林直接飙出了方言，"这做工..."她突然压低声音，"这不会就是你们说的秘密吧"

姜晚星啪地合上镜子："去准备护照吧。"她最后看了眼漆盒里流光溢彩的口红，心想这抹绛红，或许就是香港夜色中最美的中国色。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几乎被分割成了两个平行世界。

周叙白日夜与香港、敦煌和北京三地的技术团队沟通协调，解决一个接一个的技术难题；姜晚星则在实验室与生产线之间奔波，确保"凤仪"系列每一件产品的品质。

6月15日深夜，姜晚星从工厂回来，发现周叙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桌上散落着几张维多利亚港的场地设计图。

"遇到麻烦了？"她轻声问。

周叙白抬头，眼下的青黑显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香港那边的服务器承载不了这么大规模的数据量，如果简化效果，就达不到震撼的视觉效果。"

姜晚星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按在他紧绷的肩膀上。"我记得你在美国读书时研究过分布式计算？"

周叙白握住她的手："你是说把数据分散到多个服务器并行处理？"

"嗯，虽然会增加协调难度，但能解决单机负载问题。"姜晚星绕到他面前，拿起笔在图纸上画了几个节点，"我们可以把整个表演分成几个模块，分别处理后再合成。"

周叙白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电话："我马上联系香港团队重新部署。"他拨号前突然停下，抬头看着姜晚星，"谢谢你，晚星。有时候当局者迷，我需要你的视角。"

姜晚星微笑着看他投入工作，悄悄退出了办公室。

她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他又要废寝忘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