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王并非仅凭强弱定夺,温珣他……”
巴德利鲜少反驳阿以诺的话,他斟酌遣词。
卡斯珀赋予王徽之事,巴德利答应过温珣不透露,他不想一开始就被拱上高位而产生距离感。
以阿以诺的敏锐,她定能感受到,温珣对待兽族的真心。
“阿以诺,他会做得很好的,现在如此,将来更是。”
卡斯珀也并非兽族中最强悍的,但他最具远见观瞻,与帝国人打交道,为兽族牟利。
兽族本就与世无争,兽王之位,更多时候是一种责任的象征。
巴德利这语焉不详却又异常坚定的态度,阿以诺也懒得与他争辩,直接挂断了通讯。
回到屋内,她一眼就看到了瘫倒在客厅中央的某人。
“还王呢……”
阿以诺正欲上前查看,脚步一顿,却发现了不对劲——不过抽根烟的功夫,几只幼崽竟都陷入了沉眠。
尤其是那只原本状态濒危的小奶狗,打着小呼噜,还梦游似的朝着温珣扑腾。
阿以诺拿来棉被,将小狗裹好,指尖划过它的嘴角,一抹凝固的血渍散发出清淡香气。
“这是……”
她猛然转头看向昏睡的温珣,少年脸色苍白如纸,指尖还残留咬破的血痕。
她不由揉了揉眉心,“啧,老狐狸,兽族能护得住这样珍贵的王吗?”
……
自从有了星漩之心的精神力回圈,彷佛路渊时刻陪伴在身边,温珣已远离了噩梦的侵扰。
然而,今日他却反常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不知为何,路渊与他隔绝了一层黑雾,越来越多的异兽将孤军奋战的路渊层层包围。
温珣拼命拍打着那层黑雾,却只见范围越缩越小,几乎要将一切都吞噬进那黑雾牢笼之中。
“路渊……路渊!”他猛然睁眼,喉咙里还卡着未喊出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滚落,后背都被冷汗浸湿,黏腻触感像极了梦中缠绕路渊的黑雾。
温珣本能去摸脖颈处的项圈,却一无所获。他愣愣地环顾四周,还未从那弥漫的黑雾中回过神来。
一道冷淡而清丽的嗓音将他唤醒:“醒了就把桌上的药喝了,你在发烧。”
阿以诺坐在窗边,借着晨光悠闲地整理着病例。幼崽们几乎都被安稳地送走了,只剩下几只需要继续观察。
温珣皱着眉头,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他一边紧盯着阿以诺手中的烟斗,欲言又止。
“只是安神药草。”阿以诺淡淡地弹了弹烟灰,“你也挺需要的?”
确实,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烟草味,但一进门时那股沁人的春樱香,都被这股刺鼻的草药味给覆盖了。
“我有这个就够了。”温珣摇摇头,从空间扭中取出项圈,摩挲着星漩之心,感觉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为了持续释放精神力,他并没有重新戴上。平时抑制贴逸散出的微量信息素,也会受星漩之心吸引,形成双层保护。
他想了想,之前也常为路渊放松安神,便善意地识释放了白檀信息素,围绕在阿以诺身边。
阿以诺放下烟斗,眉梢微扬,“你就这么轻易暴露信息素的秘密?”神经舒缓了不少,但她嘴上还是不留情。
“你们又不是别人。”温珣若无其事坐到她身旁,一起研究幼崽们的病例。
彼此明明才相识不到一天。
温珣自顾调出第四军校那群人的血检报告,一比对成分,他气得猛捶桌案。
“怎么能在幼崽身上注射这种东西……”
“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拿我们当畜生。”阿以诺托腮望向窗外,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在四区,还有专门的地下斗场,让那些注射了各种药剂的兽族互相厮杀。”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温珣一时语塞,手中的病例都捏皱了。
“在四区……还有很多吗?”他抖着下唇,喉咙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些幼崽,若没有被巴德利即时救下,将遭遇什么……
“不知道,我逃出来时,同族已经死的差不多了。”阿以诺回头看了他一眼,宛如一汪碧绿无波的深潭。
寥寥数语,平淡地诉说着残酷的过往,她的内心并无太大起伏。
然而,当她看见温珣那如断线珍珠般砸下的眼泪时,平静的潭面竟泛起了层层涟漪。
“你又不是兽族,哭什么?”阿以诺深吸了一口烟,太久没有接触到的陌生情感,让她感到莫名的逆反,“兽族不需要同情,还是回去做你的太子妃吧。”
内心的翻涌让阿以诺烦躁不已,正当她准备开口下逐客令时,一双小手却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她的白袍。
“不是同情,是恩情。兽族对我有恩……”
温珣那双泛红的棕眸波光粼粼,闪烁着真挚而纯粹的情感。
阿以诺刚刚卸下一丝心防,温珣便精准无误地直击那道裂缝。
“我是卡斯珀爷爷养大的,唯有守护他心心念念的族人,才能聊以回报他的养育之恩。”
听到“卡斯珀”这个名字时,阿以诺的瞳孔有一瞬间失焦。她几乎要忘却了,那个曾带领兽族走向短暂荣光、最终却又覆灭的王……
“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起了爷爷说过,他的爱人,拥有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碧眼。”
阿以诺想要抽回衣摆,想要否认,闭眼压抑着情绪。在长长吁出的一口烟中,她飘渺地回忆起过往。
“我的姨母,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梅花鹿,却偏偏嫁给了兽王……”
最终,她也死在了那场与异兽同归于尽的自爆当中。
隐去那条王徽吊坠,温珣拿出卡斯珀的手札,郑重地交给了他的亲族。
阿以诺抚过手札上的每一字、一句,彷佛能看见卡斯珀在写下这些文字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最终,化为了照顾眼前这个孩子的释然。
若他们还活着,能有自己的后代,肯定也会养育得像温珣这般坚韧而善良。
“他把你养得很好。”阿以诺带着一丝伤感,久久未能言语。
温珣却跳脱感慨,若有所思地审视起,那份夹在手札中、几乎被遗忘的“强子对撞机”设计图。
“四区都是从哪里抓捕兽族的?”他突然问道,打断了阿以诺的伤怀,“你说,兽星上,有没有可能……”
出乎意料的,阿以诺给了肯定的答覆。
“有,据我所知,残存的鼠族与其他各族合力,挖出了极深且复杂的地下城,可以避开生命探测仪。”
温珣愕然瞪大了双眼,那他们岂不是错过了……
不对,当时他们正遭到四区的围剿,自身难保,藏得深反而是好事。
难得有其他兽族的消息,温珣激动得东问西问。
阿以诺便将自己所知全告诉了温珣,却卡在了根本问题上。
“不只兽星,当年撤离时四散奔逃,但碍于‘墙’的存在,我们无法跨越三区,只能被动等待营救。”
然而,阿以诺却被温珣眼中那股越燃越烈的火光所吸引。
“或许,我有办法……”温珣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阿以诺鼻尖翕动,她迅速扔下烟斗,长发散开,斜倚着窗框,换上一副慵懒而随意的姿态。
巴德利未经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进门,扫视了一圈幼崽们的状态,脸上的阴霾这才散去些许。
“前线情况如何?”阿以诺开口问道。
“异兽没能突破防线,双方仍在僵持。”巴德利一回头,对上温珣那双扑闪的大眼睛,莫名地移开了视线,“殿下派我过来,先送温珣回帝都。”
他这副模样,温珣并不陌生。
通常巴德利与路渊意见相左,却又不得不违背本心听从命令时,所表现出的挣扎与无奈。
温珣心头一紧,直切他最关心的问题:“路渊出事了?”
“殿下虽受了点轻伤,但并无大碍。”巴德利清了清嗓子,快速掠过这个话题:“时间不多,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烟斗重重磕在窗台的脆响截断了对话。
“他不该知道?连这都要隐瞒,算什么伴侣?”阿以诺逆光而立,她的碧色瞳孔收缩成兽类般的细线。
“殿下不让我说……”巴德利有些为难。
“演得太过了,老狐狸。”阿以诺毫不留情吐槽道。
温珣没心思探究两人间微妙的氛围,他揪着巴德利急切地问:“是药剂不够吗?还是路渊哪里受伤了?”
“药剂够用,殿下也没太受伤,就是状态不太对劲……”
巴德利内心无比认同阿以诺,于是“顺势”违背了殿下的命令,将实情告诉了温珣。
路渊在第一时间赶赴最前线,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彻底失联。
他曾有过失踪三个月的纪录,全军团心急如焚,担忧殿下该不会又跃进了虫洞?他们一边与异兽激战,一边不遗余力搜寻着路渊的踪迹。
然而,就在一天之后,路渊独自驾驶着破损的机甲,归队了。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意,不仅周围异兽,就连军团成员都望而却步,无人敢轻易接近。
他一对上路鸣,二话不说便下令:“路鸣,你立刻回二区修机甲。”
“可是大哥……”
“没有可是。回去,你的机甲留下。”
路渊没有解释遭遇了什么,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根快要崩断的弦,彷佛要证明什么一般,不眠不休拼命与异兽厮杀。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殿下就像……突然回到了伊洛斯陛下刚失踪时,那种失控的状态。”
这种失控并非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濒临崩溃。他太熟悉了,路渊几乎是凭本能,依靠无尽杀戮来发泄内心的痛苦与迷茫。
在温珣出现之前,巴德利眼睁睁看着路渊折腾了十多年,精神核险些崩裂。
而现在,只有他,能将路渊从这种不要命的状态中拉回来。
温珣,就是最好的安抚药剂。
就算路渊不允许……
“我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