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纪从四国岛回来那晚，明美去机场接他。

“看视频了不？”

“没来得及。”雪纪实话实说，“感觉也没太必要。”

“那我长话短说，这几天诸星有意识地向我套话，我隐晦地暴露了组织的存在，并提到了你，以及我们的关系。诸星有加入组织的想法，推测意愿较为强烈。”

“我俩的关系是？”

“物主与所有物。在我不损害你利益的前提下，你将我视为你领地内的一部分，将组织其余人对我的欺凌视作对你的挑衅，相处久了你对我产生了一点点感情，啊，应该说是习惯了我的存在，为了维持现状不介意付出一点点利益，只有一点点。”

“志保呢？”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谍战剧。”

“可是你们亲姐妹的关系不是秘密，很难不牵扯到她。”

“也对……那我们的关系再加一条，我是你牵制利用雪莉的棋子。”

“为什么不能是合作关系？这种物化利用的剧本，演着真的很难受。”

“因为我是一朵白莲花啊白莲花，跟苏玳合作的只能是波尔多，不然我怎么套诸星的话？”

“你还想接触他多久？！”

“你来接触也可以，他这种多半归行动组。总之，我的结论是，可以以苏玳或波尔多的身份将其留下，继续观察。”

“你都白莲花了，上哪儿给你找个波尔多去。”

“所以我本来就打算让你接触他，按现在这个趋势得处成情侣，还要维持白莲花人设，我真的力不从心，哒咩哒咩。”

“我谢谢你。”雪纪面无表情。

“你想，这剧本多好，在冷血王母苏玳的威逼下，可怜的小情侣只得在七夕相会，互诉衷肠……”明美开始编剧。

“我不觉得他会跟你诉衷肠。”雪纪嘴角一抽，自动忽略了什么冷血王母。

“那就找志保拿点药，灌他两杯。志保出品，必属精品。”明美不假思索。

怎么说呢。俄罗斯两年他妹真的成长了好多，成了一个合格的老阴.逼。

厚黑无限好，只是嫁不了。

雪纪再一次为自家老妹的终身大事忧心忡忡，但面对诸星时，雪纪还是忍不住开了那两枪。凹人设是一大原因，更重要的是，明美是他是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妹妹！再阴再狼灭也是他全世界无敌卡哇伊的的妹妹酱！哪来的大猪蹄子，也敢勾引他妹？看我不给你一枪！他是长得还凑合——妹你护着她？！嗯嗯知道是演的，嗯嗯舍不得凶你，但是好气啊好气啊，再开一枪。

把自家傻哥哥的心路历程猜了个七七八八的明美：大君，不管你是卧底还是混.黑，你都——好惨啊。

惨得明美眼泪都掉得真诚了不少。

出于人设与人道，她双手并用为诸星加压止血，因中枪而破损的血管主要属于静脉，她下意识要在远心端加压，转念一想这不符人设，便哆哆嗦嗦地直接把手按在他的伤口上，继续梨花带雨。

对不起了，大君。明美的眼泪掉地更真诚了。

果然，诸星因疼痛再次倒吸口凉气，但这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没有听从女孩的劝告，一手在伤口远心端加压，另一手温柔却定地将女孩拉到他身后。他抬起脸，维持跪姿仰视苏玳，神色中不见丝毫屈辱或怨怒。

“我是诸星大，先生。您相信您妹妹的眼光吗？我很有用的，若您有什么任务，不妨了让我试一试？”

苏玳沉吟片刻，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带他去组织医院。”他绕过诸星，走到颤抖不止的女孩面前，半蹲下去，抬手摘下她的胸针，“别让我失望啊，我的公主。”

这就过了苏玳这关？秀一心下诧异，见女孩愧疚地望过来，登时醒悟。胸针应该有监视监听之类的功能，所以这几天，他与女孩相处的情形都在苏玳的掌控之中——恐怕女孩不在时，他也被监视着。虽然他检查过病房，但谁知道做检查的医生、打点滴的护士、打扫卫生的保洁等等中有没有苏玳的人？幸好这几天他足够谨慎。

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他胸针的特殊？警告吗？宫野在苏玳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

如果是这样的话……秀一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神色，如果这个推理正确，他也算在苏玳那里留了个名，接下来苏玳会把他们隔开，甚至有可能亲自试探他。

风险什么的，秀一不考虑。

这个开局，太有利了。

明美把诸星送到组织医院，她知道诸星已经明了胸针的本质是监控，于是满怀愧疚，连话都不敢说。诸星欲开口缓和气氛，可他素来冷静严肃，安慰一个小女孩并不在行，而为了卧底特意学习的甜言蜜语显然派不上用场。

雪纪虽然很酸，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子弹并没有损伤诸星的筋骨，虽然轻微的骨裂难以避免。诸星在医院躺了一周，明美一次也没有来探望，应该是被苏玳控制了。那么，苏玳，你是不是该过来了？

那天中午，组织医院陷入诡异的死寂。寂静里，诸星听见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依然将自己包裹在黑色里的苏玳推开病房的门，女孩缩着脖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医院太空，她似乎缩小成了一个玩偶。

“自己下来，去训练营。”苏玳站在病房门口。

“大君的腿……”玩偶的声音细若蚊蝇。

“射击不需要腿。我对你的耐心是有限的，学会闭嘴。”苏玳冷冷地扫她一眼。

护士取来拐杖，诸星撑着拐杖站起：“您说得对，我可以射击。”

苏玳并没有因身后缀着一个伤员而放缓脚步，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从未回头。诸星拄着拐杖，落后他两个身位，一起一落间长发飘散糊了一脸，明美悄悄散开头发，把自己的发圈给他。

谢谢。诸星偏过头，对她微笑。拄拐的手腾不出来，无法扎头，他便将发圈戴在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冷白的皮肤上乌黑的皮筋，甚是惹眼。

既然扎不了头就把人家姑娘的皮筋还回去呀！你个大猪蹄子！！我弄死你！！！雪纪暗自更酸了。

组织较小的基地只能叫聚点，成规模的基地分地上地下两部份，地上大多是商业建筑或实验室；地下部分，雪纪称之为十八层地狱，越往下需要的权限越高，最底下的十七十八层，连苏玳也无权进入。地下一至九层为训练营，配有简陋的宿舍，是每个基地的标配；十至十二层是审讯室，招待卧底与叛徒；十三至十五层是人.体.实验室，显然进入十至十二层，就相当于拿到十三至十五层的门票；十六到十八层，只在鸟取县的基地存在，十六层是苏玳的地盘，十七层属于雪莉，十八层，就是乌丸莲耶的居所了。

其实苏玳的研究明显领先与雪莉，所以他曾隐晦的申请与雪莉互换位置，可是被拒绝，因为乌丸莲耶那个老不死的毕竟年纪大了，思想比较保守，比起赛博朋克，跟愿意肉.体永生。

雪纪知道他是阴沟里的臭虫，唯愿以自己为踏板，将妹妹垫高一点点，离地面近一点点，靠光明近一点点。他将炸断十六十七层的连接，妹妹可以乘着电梯飞上地表，然后他不介意以自己为祭品，和乌丸莲耶一同埋葬在地狱里。

阳光照不到地底，但火光可以。那将会是自上帝创世以来，地狱最明亮的一天。

流川雪纪将会用余生交换那一天的到来。

地下一层左侧是靶.场，适配手.枪，分十米、二十米、五十米；右侧是格斗场。绝大多数外围成员，终其一生也只能下到这里。

诸星的档案显示，他曾在美.军服役，所以见他挑选了一把M9手.枪，苏玳并不意外。诸星拉开保险，虎口抓握枪.柄，食指轻轻扣动扳机，成待击发状态，持枪姿态纯属。

诸星扫了一眼靶.场，在五十米靶前站定。

射击时，标准姿势是两脚开度约与肩同宽或略小于肩宽，两脚平行，脚尖稍向外展，左脚可以稍突出。两腿自然伸直，小腿稍前倾拉伸跟腱，重心落于脚掌，说射击不需要腿显然扯淡。苏玳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让他瘸着一条腿射击，连刁难都算不上。

诸星干脆撇下拐杖，左脚轻轻点地权做支撑，身体正对靶心，左臂平举，微微屈肘，姿势极其不标准。

他开枪，十发，94环。

射击要求手脚并用，姿势不标准导致身体晃动，对精确度影响极大。惯用腿发不上力，还能达到这个成绩，应该说诸星极其优秀。

诸星回过头看向苏玳，眉宇之间暗藏一抹张扬肆意。

秀一本来计划猥琐发育，但搭关系搭上苏玳，他改变了想法。表现突出而被苏玳特意关注，是危险，更是机遇。何况苏玳对宫野的态度成谜……直觉告诉他，他出色一点，宫野的处境会更好。所以，前三枪秀一有意微微偏移枪口，后七枪他用了全力。

“腿伤痊愈，立刻进行格斗训练。”苏玳并未直接评价诸星的射击成绩，但诸星知道，他过关了。

训练营的教官连连点头。

苏玳带着明美离开，教官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诸星大是吗，你住117号宿舍，记得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到基地一楼3号病房复诊。记住，你在基地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楼和负一楼，不想死就别好奇。”他递给诸星一把钥匙。

“请问，我可以不住在基地吗？”诸星没接，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套取情报。

教官古怪地笑了笑：“你不可以。”

我，不可以，因为被苏玳特别关照了吗？诸星接过钥匙，不再提问。

宿舍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就当梦回大学了，秀一想着，心中竟然生出几分亲切。大学几年，叛逆期少年被母上大人断了生活费，白天学习，晚上卖唱，还要挤时间锻炼身体、练习射击。他目标明确，生活清贫刻苦，却纯粹充实，如今想来，真真令人怀念。

但是，当年的刻苦不正是为了今日而存在的吗？赤井秀一不会回头。

教练是个普通人。相处三天诸星迅速判断。是的，普通人，哪怕他正在为恐怖分子效力。大多数跟在老大后面放个哨、瞪个人的底层成员也是普通人，初次见到子弹穿心、血溅三尺，会胸闷心悸想吐。为什么不改邪归正？见证别人的痛苦总比自己挣扎容易，能拿到远多于曾经的钱，还不必被上司压榨。再加上人性中的嗜血与扭曲的自尊，将目睹杀.人现场视作可以用来吹嘘的经历，见过死人的前辈会更加大肆地嘲笑他头晕恶心的后辈，久而久之，自己也过了这道坎。

如果目击杀.人不再令他们困扰，那亲手杀.人呢？扳机扣下，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诸星在练习射击时，被一名刚拿到代号的成员看中。教官陪着笑走上去，说了什么。那名代号成员立即变了颜色，看向诸星的眼神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怜悯，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羡慕。

被苏玳看上的，命不久矣之人，再出色又怎样。

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