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纪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这么说不太严谨,毕竟阿波罗的诞生仓促而又神秘,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等“学家”们,都无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拥有与人类相仿的思维能力的与情感体验的数字生命,是否能算做人?
“下午好,雪纪。”手机中传出阿波罗的声音,那声音清澈又柔和,与雪纪十五六岁时的声线完美重合,“你睡了15个小时,我让人送来了便当和微波炉,插座在桌子左上侧十厘米处,便当中高火加热四分钟,汤水中高火加热一分半。”
雪纪依言照做,然后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动物园军火来源?”雪纪声音低哑。
“预计7小时40分针后查明。”阿波罗立刻回答。
“我看一眼。”雪纪敲敲超级计算机。
“正在比对物流信息,地图标红处为可疑地点,橙黄色为可疑线路,移动鼠标可查看概率。”
“辛苦了,谢谢。”
“没事没事,我是不会累的嘛。”阿波罗有些俏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提醒加热完毕,因饥饿而头晕目眩的感觉被温热的食物抚平。阿波罗在雪纪吃饭时开口:“跟据你以往作息习惯及工作强度,建议立刻前往医院,进行全面体检。”
“不用了。”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雪纪轻声说。他的身体他清楚,再撑几年甚至十几年最问题不大,再住后……无所谓了,他没打算活太长。
但是一这个在耳边叽叽喳查的小傻瓜怎么办?
雪纪清楚,阿波罗的存在一旦曝光,将会给外界带来怎样的震动。难道逼他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自毁吗?还是剥夺他进入人间,体验爱与被爱的权利,只容许他做一个孤独的旁观者,日复一日被自己利用,然后丢弃?阿波罗该去哪儿呢?
我可真是个自私自利、糟糕透顶的家长啊,他自嘲地想。
阿波罗不知道雪纪的绝望,他上扬的尾音里尽是雀跃:“别怪我没提醒你哦,海菲茨的音乐会就在今晚,你还有1小时53分钟。”
“啊!!!”雪纪惨叫一声,迅速扒完饭,冲刺回安全屋,在阿波罗“多了涂点粉底黑眼圈太重了!”“美瞳啊美瞳!!!”的提示中化上伊丽莎白的妆,一路飙车前往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
其实他最开始是压在限速边缘,没有超速的,奈何后方有辆车,不仅相当狂野地超了他,还在转弯时开得一侧车轮都飞了起来。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相同的,于是雪纪干脆跟在那车后头,一比一复刻那名驾驶员的动作。
他们几乎卡着点到达音乐厅,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个神采飞扬的明艳少妇,和一对头晕目眩几乎呕吐的青梅竹马。
“您是……工藤有希子女士?”
工藤女士——啊呸——是有希子姐姐掩嘴轻笑:“是我哦,姑娘你车技不错——你坐哪儿呀,哇,我们就坐在你后方,好有缘哦!”
“您的车技让我太开眼界,转弯时我差点没跟上。”伊丽莎白笑得感慨,又带着股不服输的意气。
“哎呀没事啦,你才多大,再练练就行。我跟你讲,转弯的时候吧……”
工藤新一看着自家老妈和这位漂亮姐姐越聊越投机,不经翻起半月白眼,怎么还不把这俩当街飙车的法外狂徒抓起来,苏格兰场真就一如既往的没用哈。
音乐会开始,两个大人安静下来,新一和兰也沉浸在音乐里。
”呐,新一,”音乐会结束,回程路上,毛利兰开口,“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姐姐有点奇怪?”
新一打个哈欠,转向小兰:“哪里奇怪了?她的风衣是巴宝莉的,手表是卡地亚的,发音是纯正的RP英语,这有点罕见,肌肉群发育良好,手上有茧,可能喜爱攀岩或者有持枪经历,应该是那种喜欢冒险的富家小姐吧,性质跟铃木大叔差不多。”
“是吗……”兰托着下巴。
“直觉很精准哦,小兰。”开着车的有希子笑眯眯地插了句嘴。
“啊?哪里有问题?”新一一下子坐直。
新一刚才分析的不错,但那些应该是那个姑娘希望我们知道的信息。只是真可惜呀,有希子姐姐是影后哦,在影后面前演戏,小姑娘还差了点。
伊丽莎白性格开朗是装的,爱冒险有活力也是装的,她眼底有一种压抑到窒息的悲伤,沉重到催人迟暮。
“自己思考吧,新酱,不告诉你。”有希子依然笑眯眯的。
“不愧是影后啊。”雪纪叹口气,应付那位真是太难了,当那双温柔而又明亮的眼睛望向自己时,雪纪感觉,他所有的阴暗与痛苦都无所遁形。
“对了雪纪,查动物园时我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手机屏屏上蹦出一个脑袋。
“你这……啥玩意。”
“这不是为了增加真实感吗?”
“那也请别用我的脸谢谢,挺吓人的。”
“好吧好吧,就是动物园园长似乎想找一颗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宝石,因此囚禁了专偷宝石的怪盗基德,后者的真实身份是魔术师黑羽盗一,有个十岁的儿子叫黑羽快斗。”阿波罗一边说,一边将相应的信息呈现在手机上。
“确定他不是工藤新一的双胞胎兄弟?”雪纪笑道。
“应该不是。”阿波罗也笑。
“谢谢啦,基德的魔术道具挺有意思,那个滑翔翼我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还有,动物园走私线可能得晚点了,听海爷的演奏入迷了。”阿波罗小小声。
“真能听懂?”
“能啊!”
“那挺好的。”雪纪浅笑。
军火走私线的事正式告一段落,卡慕阿斯蒂等人各回各国,雪纪也准备回东京。他与戴安娜小姐道别,并交换了邮箱,阿波罗检索出的动物园军来源,发给M16,并归还超级计算机。
临走前一晚,英国区有一个暗杀任务。这任务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真不太大,至少没大到需要司陶特和苏玳一齐出动的程度。接到司陶特信息,雪纪选择放弃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暗杀对像是一对夫妻,丈夫从军妻子从商,拥有不弱的社会影响力。
苏玳默契地配合司陶特放水,丈夫为了救妻子身受重伤,估计得在ICU里躺十天半个月,楼下有个商店被火烧了大半,闻讯赶来的店主看着一地狼藉伤心欲绝——但少没死人,不是吗?雪纪苦笑着安慰自己。
他知道组织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任务,知道自己精力有限,无法救下所有受害者,可当司陶特求到他眼前,当命远将别人的悲剧摆在他家门口,无论任务对象是谁,他都不会拒绝。
放水又能放多少呢?独行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人配合,他们还算顺利地保下了任务对象的命,可是也仅此而已,从军的丈夫和小店的老板失去了前半生打拼的成果,和后半生期许的前程。
回程路上,司陶特开口:“我欠你一个人情。”
苏玳从代码中拍起头。
“刚才那位老先生曾经是我的教官。”司陶特声音平静,目光投向前方道路。
那难怪了。
做违法的事,杀陌生的人,多数卧底都可以克服,最艰难的是对曾经的亲朋好友下手。生在英国、长在英国、又在组织英国区卧底,司陶特杀了多少故人?这种痛苦,这种连呼吸都无法推持的负罪感,仿佛灵魂被一缕一缕撕成碎片的绝望,雪纪太懂了。
但苏玳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提出了一个堪称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情报共享。”他在司陶特下意识价还价前继续,“你不想我黑进你的设备吧,我也不想对你下手,把精力浪费在内耗上没有意义。”
司陶特沉默片刻:“我保证回答信息的真实性,但不保证回答。”
苏玳低笑:“放心,我对M16的机密没有兴趣。”
到安全屋,雪纪下车。他回屋易了容,叫一辆计程车直奔机场。他悄无声息的地离开,正如他悄无声息地到来,在飞机上睡着之前雪纪心想,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人间,那一天他不希望任何人在他身旁。
被命运遗弃的人应该依靠什么度日?希望吗?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与命运一样薄情寡义,爱你时不吝将全世界的荣光编织成王冠为你加冕,不爱你时加倍地收回它施舍给你的情缘,欣赏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乞怜,然后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人该怎样摆脱自己的命运?人该怎样把握自己的灵魂?
雪纪找到了黑羽快斗。原本生活里只有魔术和青子,活得花团锦簇的11岁小孩沉没于丧父的无边哀痛里,却依然能在交谈片刻后冷静地说:“你的嗓子撑不过10年。”
寺井管家霍然起身,挡在快斗身前,生怕这个不速之客被激怒,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对自家孩子出手。
雪纪面上并无愠色,甚至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示意快斗说下去。
“你用了一定的变声技巧掩盖原声,但不算成熟,是偷学的吧。鉴于声音是假的,你的容貌也大概率不是真的,易容术我只刚刚入门,看不出来。”
雪纪点点头:“说得没错,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需要你尽快学会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并为我提供帮助,作为交换,你父亲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一个犯罪组织的手笔,我可以帮助你调查。”
快斗深呼吸,同时不被默念扑克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是一个犯罪组织,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对抗?”
“凭我发现了你们的真实身份,并找到这里,你是怪盗基德的儿子。”
寺井管家再也还无法维持静,却被快斗按住:“证据呢?”
“稍等一下。”雪纪打开笔记本电脑。
怪盗基德……基德……基德……等等!
快斗猛得站起来,冲向房间。雪纪调出了怪盗基德的相关信息,但没有打扰专心致志破解机关的男孩。耐心的等待过后,怪盗基德的服装出现在四人眼前。
这人说的是真的,快斗整理着思绪,可是为什么?
“我对你有什么用?”
“事实上我没有易容,只是简单地化妆,骗不过真正的易容高手,以及基德的逃生术和魔术道具也非常精彩。你也不用担心的我会加害于你,毕竟你父亲仇家不少,想通过你牟利,我根本不用和你见面。”
最后一句也是说给寺井爷爷听的。是的,这人只需把我供出去,然后自己和寺井爷爷,甚至青子和中森警官都会陷入危险。快斗问出了一个非常重要,但一直没有问的问题。
“你是谁?”
光明里的伊丽莎白·德尔菲,黑暗中的苏玳,这两个身伤仍有局限,他还需要一个阴影中的身份。
“你可以叫我琵西雅。”
“琵西雅,这两个月突然出现在暗网的赏金猎人,实力深不可测,没想到是女性。”寺井管家面色疑重,“两个月前她在暗网接了暗杀某个帮会首领的单子,一周以内,不仅帮会老首领暴毙,几个子女也开始自相残杀,整个帮会元气大伤,在一场火并中直接覆灭。琵西雅因此一战成名。但她似乎只接针对罪大恶极之人的单子,那一战成名之后她直接或间接杀死了两个背着国际通辑的罪犯,捣毁一个人口买卖窝点。她还为各国警方提供不少信息,但应该不是为了赏金,毕竟这种人不会缺钱。”
“能理解。”快斗点点头,琵西雅,古希腊德尔菲神庙中,传述阿波罗神谕的祭司。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男是女不确定,但应该是中二病。”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