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竹半倚在床榻之上,面色有些发白,正闭目冥想着些什么,忽然闻一阵脚步,略带倦色地睁开了眼。
见那门帘被掀起,谢慕竹由半依靠着端坐了起来,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未预料到对方的出现,面色有些许的不自然,张了张嘴呐呐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什么表情。”路澜亦将手中的食盒撂到谢慕竹榻边的床头柜上,见他在原深色墨衣映衬下的面色恹恹,脸上倦意十分明显,便问道:“你这是刚醒?”
只见谢慕竹的脸色更差了几分,黑色的眸子瞪了路澜亦半晌,别过头:“是来看我笑话来的吧。”
“喂,你这人!”路澜亦抱怨笑道:“我好心好意地来看你,怎么说当时你在阵中昏迷,我也是在场的。”
“嗯,当时居然在场。”
“嗯?”
“怎么,当时在场你给我下的毒?来看望我干什么。”
果然人病了本质也不会改,一股阴阳的味顿时让路澜亦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气道:“看来凌阳真人的解药没医好这张嘴。你就当我嫌食物沉懒得拿,正巧路过你这扔给你行了吧!”
“……莫名其妙。”谢慕竹脸色又暗了几分。
“谁莫名其妙……算了,我不跟病号计较。”路澜亦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不想与他争,还是正经道:“你中了彼岸散?现在感觉如何。”
“哦,还好。”谢慕竹垂下了眼皮,有气无力,“济药阁的弟子近日有给我送药膳。”
济药阁是四大主谷之一的璇玑谷边的医阁,那是为门派中最主要的弟子医治养疗之地,一般由若尘的医修长老轮流值守。
谢慕竹昏迷被玉诚掌门接回仙门后,便被安置在了济药阁,所中的迷幻散虽是魔教中发作较为厉害的毒物一种,却早已被凌阳真人应对制出相应的解药,故而服下后的谢慕竹现在已无大碍。
“禀玉诚真人,虽然这少年奇毒已解,但身上有被厉鬼所袭的噬痕印记,还有一……一两道被剑气所伤的痕迹,况且入阵被冲散了不少灵气,恐怕还需静养一阵时日。”
两天前,那医修长老看着还在昏迷的谢慕竹,如是对莫洵卿说。
来济药阁的第三天,谢慕竹才昏昏沉沉地醒来,恰巧被刚来送药膳的弟子碰见,那弟子便告知他他现在的状况,以及身处若尘,随后去禀报给了长老。
谢慕竹还没等来那长老,反而倒是把路澜亦先等来了,属实是略感意外的。
谢慕竹偏过脸,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果然是彼岸散……”
“怎么?”路澜亦道,“你是当时察觉到什么了?”
“呵,彼岸散不是魔教的惯用手段吗。”谢慕竹撇嘴道,“要不是我当时被某剑气所伤,尚且在幻阵没了灵气,我怎么会被区区那毒所晕……”
“……好好好。”路澜亦转移话题道,“对。我记得你在阵中被俘走,你知道你后来险些被灵树献祭了吗?”
“献祭?”
“对。在幻阵你被抓走后,当时是发生了什么?”
“嗯……我想想。”
他抬起疲倦又有些无神的眼皮,耸了耸肩,正要开口,二人却都听见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谁来了?
路澜亦想向外探了探头,正纳闷着。却听见谢慕竹直了背,有气无力说道:“大底是那医阁弟子请来的长老。”
果然,玉诚掌门莫洵卿在门外顿了两三秒,随后大步掀帘而入,后面随着几个弟子鱼贯而入。
路澜亦未想到还有人会来,不觉向旁边撤了两步,不想引起注意,但屋子就不大些地,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路澜亦只好站在一旁颔首道:
“见过玉诚掌门。”
莫洵卿视线扫过路澜亦,脸上闪过一丝的诧异,目光停了两秒:“嗯。我记得你是那天幻阵的那个小弟子?”
“是。”路澜亦回答道。
“好。”莫洵卿转移视线,走向了躺在一旁的谢慕竹。后者指节骤然攥紧锦被,药香里渗出一缕铁锈味,似乎是在忌惮些什么。
"原来是贵派的掌门。”谢慕竹道。
“这位修行者现在感觉如何?”莫洵卿道。
谢慕竹恹恹道:“咳咳……甚好,果然是名门正派,又我岂敢怀疑医阁的医术?”
“嗯。”莫洵卿轻轻颔首,扭头又朝身后那医阁弟子道,“凌阳真人还嘱咐过你们些什么?”
“回玉诚掌门,凌阳长老说苏醒后需探灵脉,便于后续药膳疗愈。”
一位医阁弟子上前,朝谢慕竹道:“劳烦这位公子了。”
“探灵脉?”谢慕竹凝了凝眉。
瞧见谢慕竹,那弟子道:“公子不必担心,吾等只怕那彼岸散仍有余毒留散,恐会伤及灵根。”
“无妨。”谢慕竹摇了摇头,眼神一暗,“怎么探灵脉?”
“公子伸出手腕即可。”那弟子就要上前一步,却见玉诚掌门在一旁冷不丁来了一句:“云上他找过凌阳了?”
“啊……是。”那弟子一顿,老实答道。“是云上尊派弟子来的。”
嗯?
站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的路澜亦突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玉诚掌门问这一句所为何意。那弟子不是玉诚掌门带来的?云上尊不是那个执法堂堂主?
“我明白了。”玉诚掌门沉吟片刻,“云上也是深思熟虑,也好。”
“……”谢慕竹半躺在榻上,慢条斯理伸出半截手腕,道:“请吧。”
“好。”弟子凝灵正要探灵,却忽然感觉肩膀被往回拽了一下。
莫洵卿道:“我探灵。届时我直接和凌阳说。”
“您?”那弟子一愣,随后尊敬退回半步,“您探灵自是比晚辈要准得多。”
随即,莫洵卿按住谢慕竹腕骨,一道灵力刺入谢慕竹的灵脉之中。
“……果然有魔气。”莫洵卿轻声道,“彼岸散……不过这魔教教派招式,倒是惯用的。”
“唉。”莫洵卿闭目,轻叹了气。“不过这修行者的灵脉倒是未被彼岸散过多蚀伤,还好。”
身后那众弟子默默点头。
“不对。”
见莫洵卿皱了眉,那医阁弟子道。“玉诚掌门可有发现?”
莫洵卿向谢慕竹问道“除了彼岸散——为何你这灵脉好似又有其他伤,似是……剑气。”
此话一出,路澜亦感觉自己踉跄了一下。
谢慕竹:“……。”
路澜亦:“……!”
“掌门明鉴......"
谢慕竹掩面又咳了两下:"这剑气,不知您是否觉得,倒与贵派某路数......咳......颇为相似。"
莫洵卿和众弟子:“……?”
一个没反应过来的弟子道:“这剑气是什么?”
“还问。”旁边其他人用手肘顶了一下那弟子。“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额。
路澜亦站不住了,刚想出言解释两句,却又感觉三言两语解释不太清楚。
莫洵卿似是也不想推进这个话题,沉默松开谢慕竹手腕,扭头朝身后的医阁弟子嘱咐了几句,又道:“本座明白了。只是这位修行者尚且还并非我派之人,过些时日静养之后便不易久留。”
宗门不是私底下未查过谢慕竹的来历,可惜都是竹篮打水,对于来历不明的散修,自然是要提防着些许。
“眼下你伤还未痊愈,况且你那身上还有剑气的伤痕……唉,罢了。”
莫洵卿扶额摇了摇头,顾虑道,“若尘并非算极其排斥散修,只是你出现在幻阵之中,行径可疑,若是你可解释一下你的背景和来因,你还是可暂且留在这里一些时日。”
“掌门或许略知一二,吾是被莫名牵连入幻阵之中,那位弟子可以作证。”
谢慕竹指着路澜亦,平静之中略带着些许的虚弱,解释着。
“我原是那盛宁中的江湖人士,后在暗市中被一人看上,说我属稀有灵根,便指点了我一二,从此便成了散修,并无什么特殊经历。”
莫洵卿见对方面色平常,语气也未起波澜,沉吟片刻:“散修……灵根倒是稀缺。”
谢慕竹眼眸亮了一瞬,忽抬起脸直视向莫洵卿,“所以掌门可决断吾去留了吗?”
“现在自是可留下些时日。”莫洵卿道,“不过,还有另一办法,若是还想要继续留下……”
“正符合晚辈意愿。”谢慕竹也不多拐弯抹角:“我有意留在若尘当弟子。”
谢慕竹想留在若尘派当弟子?路澜亦在一旁反应过来。
莫卿洵听后手扶着额头,沉吟片刻,道:“你是暗灵根不假,这些时日你先暂且在这里养伤,但只是……你若入派恐怕还需有待商榷,我需先报给执事堂再议。”
"求之不得。"谢慕竹道。
“好。”莫洵卿一甩拂尘,又朝医阁弟子道,“灵亦探完,尚且本座还有事,回头和云上尊再议。”
“是……恭送玉诚掌门。”
众弟子们点头,半数随着莫洵卿离了医阁,剩下的又简单询问了谢慕竹的状况,送了些药膳,也皆离开了。
只留下路澜亦和谢慕竹面面相觑。
"你当真是要拜入若尘派?"路澜亦随意扫过药碗边沿,惊起一圈涟漪。
谢慕竹忽然抓起案头冷透的药汁一饮而尽,躺了下去,朝路澜亦懒懒道:“能入应该必然是好事,名门大派,呵,不去白不去。”
“属实没想到。你之前不是盛宁的散修?”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你难道不是想成若尘派的弟子?路小公子看着是被保护得好,怕是不知道这仙途背后的暗事。”谢慕竹反问,随即他又是一笑:“你以为我之前当散修的日子就好过吗?”
“我怎么不知道……”路澜亦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要反驳,又是一噎,有些哑口无言,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是,自己之前在冥界的日子就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