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只是脚步一稳,落在膝衣上的浮雪自然落下,只是两个手腕仍被牵制着。
妄羲也不语,反手一抓,轻轻将双臂往上提了一些。
路澜亦也不敢出声了,愣神间是被对方执住了腕骨,再往上瞧着,就对上那师兄的冰色眸子。
积雪簌簌震落,露出路澜亦笑盈盈的面容。
“师弟,可算是闹够了?”
妄羲轻叹一句,正要往上在提一些,却是眉眼微颦,忽的有些迟疑,手猛然一松。
路澜亦吓了一跳,笑也顾不上笑了,以为对方气极了便要把自己往雪扔回,就是反手抓回,忙借着对方手臂和身下的雪爬出。
“咳咳,闹够了,闹够了。”
路澜亦又重新绽开笑容,打个哈哈连连应着,又瞥了一眼师兄的神色。见对方仍是没什么表情,和方才大差不差,应该也许没那么的生气?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想必那真传师兄,看着定像是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的人。
虽他自己在刚才有些许的尴尬,想到这里,心中的心情又是回转,却见对方并未摔倒,自己也算没有闯下大祸。尚且在阵法中,再见到走散的师兄,无论如何也算是可喜可贺。
“我当是谁在雪地里打滚,原来是路小公子。”
谢慕竹在一旁秉着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再火上浇油。
“咳咳咳。”
路澜亦对谢慕竹白眼撇过,便不欲再理会对方,连忙撇开话题:
“师兄,我有关于这阵法的事要讲。”
妄羲从袖中再次拂出仙盘,朝路澜亦点了点头。
路澜亦心想师兄果然未想和自己计较,就连忙正色道:
“这阵可从五感皆生成幻象,真实异常,且想必并非是寻常。且我刚在这阵中与鬼……像婴儿一般的邪祟碰了面,对方现了形,有攻击陷阵者的倾向,却是个分身。”
妄羲捕捉到关键词:
“像婴儿般的邪祟,鬼婴。”
路澜亦在心中重重点了点头,随口问道:
“师兄,那邪祟竟是个鬼?可算是有意被人操控,作为阵法中的一环?”
妄羲点头道:“甚有可能,只道是难办。”
谢慕竹转着指尖的匕首停下,道:“怎么个难办法?”
妄羲道:“有以邪祟镇阵,非是邪修极高之人,无可为之。”
路澜亦心一横,道:“难不成,是魔教?就是……”
就是袭击仙舟的那两位黑衣?
谢慕竹听闻,见路澜亦欲言又止,眉间一挑:“何以见得?话说一半,就是什么?”
路澜亦刚想把那黑衣魔教徒的事说出,却多留了个心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师兄。
虽说谢慕竹现在为困阵者,但此人还是疑点颇多,保不准是在套话。
路澜亦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干笑两声,打了个哈哈:
“呃……就是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感觉像魔教的行事风格,也没什么真凭实据。”
妄羲果然未理会谢慕竹的追问,而是继续道:
“此阵异常,尚且耗人灵力迅速,需尽快破阵。”
刚才的鬼婴只是个分身,却仍然如此强悍富有攻击性,实力可见一斑。
余晖在雪色山林远处的地平线上挣扎而渐渐消逝,如潮水般的黑暗向空中四角蔓延。
路澜亦注意到谢慕竹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这个幻阵现在来看倒是极为的危险。长时间的被困只会吸收更多的法力,到时候再利用幻觉扰乱心智,就像刚才一样将我们分散开。”
路澜亦重重地点了点头,若是再分散,那第一个无法抵抗被击破的一定是他自己。没办法,不能暴露鬼气,唯一的实力也没有了。
不过,能有个靠山就是自己的一种实力。
吃一堑长一智,尽快提升自己才是王道,这几天的处境更让路澜亦坚定了这个想法。回了仙门就得赶快引气入体,加紧修炼。
眼下需要赶紧找到破阵之法才行。
路澜亦想了想,扶额道:
“既然如此,咱们还需尽快找到阵眼,或者说,咱们需要先找到辨别方向的方法,找到正确的路。”
谢慕竹挠了挠头:
“既然是从五官五感致幻,想必光是制造的幻觉就足够咱们晕头转向的。”
路澜亦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再封五感?这幻象如此之真,从五感制造幻象,若是暂时封住感官,那幻象又会趁机在感官丧失时更加蛊惑。还像刚才那般,再次走散逐一击破,还是迟早的事。”
妄羲道:“所见即所得。”
路澜亦道:“师兄所言是指?”
半晌还未等师兄回话,路澜亦脑中灵光乍现:“我明白了。”
谢慕竹差点匕首飞出,道:“你明白什么了?”
“所见即所得,现实皆所感。这幻阵,困住的不在于这阵法本身如何,而是在于你的五感对阵法的感知。”
谢慕竹撇了撇嘴:“这我早就知道,还用你说?”
“而所感知的,便是现实的,这也就是解释了,若睁着眼见前方有松,那即使是幻觉,你看到了,那棵树就会真实存在地挡住你。相反,若是闭眼,那幻觉就会不攻自破。”
“这我也知道啊。”
“所以,我们也可反向利用这一点,来保证不会走散——五官所感,就是定数,彼此若是一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就是存在的。”
“那总不能一直看着对方吧,睁着眼还是能见到这阵中的其他幻觉。听声音也不靠谱啊,你不就是中计了吗,一个换气就被偷梁换柱?”
谢慕竹疑问道。
“触觉!”
“触觉。”
路澜亦和师兄的声音同时响起。路澜亦笑着看过去,只见师兄微微点头。
路澜亦再次心飘飘,心想这真传弟子定是没见过我这么聪明又省心的一届,跟着我,说不定他以后破阵都能轻松不少。
妄羲道:"这次我用仙灵和神识指路,虽耗法力,却暂可和阵法抗衡。"
路澜亦道:“师兄是说,再封视觉,无视听觉,然后由你引路。”
妄羲丢来一字:“对。”
事不宜迟,路澜亦忙又执了师兄的手腕,还是冰凉的熟悉感。
路澜亦心道:师兄体温这么低,也不会生病?兴许是被他性格传染的?难道是冰灵根?
谢慕竹好似有些忌惮妄羲一般,想着反正两人都绑定了,便拽了路澜亦的肩。
妄羲用佩剑引一道灵力,那灵力散的极快,只是妄羲更快在眨眼间将灵力注入仙盘,随后闭了双眼,以神识感知那仙盘和周围。
路澜亦见状,也闭了双眼。视野再度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刹那间,视野再度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周围四处传来嘈杂声、低吟声,似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哭诉,又似有恶魔在暗中窥视。
眼也看不见,就这样被动地走着,更多的,还是未知的恐惧。
手间的腕骨,就仿佛是心中唯一的定心骨。
为了给自己壮壮胆,于是开始他和自己对话:不听不听不听,都是幻觉,幻觉再见,谁也别想迷惑我。
“路澜亦!”
他听到有人叫他,是谢慕竹的声音,刚欲回应,却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分明谢慕竹的手还拽着我的肩,唤我如何?
那声音没了后话,路澜亦想着拿必定是幻觉无疑了。继续念经:我心四大皆空,尘念已绝,阿弥陀否,心如磐石,幻阵莫勾我,莫勾我。
但又转念一想:万一走到了,师兄让我睁眼,他该如何提醒我?我误会是幻阵所说,不理不睬怎么办?
正纠结万分,路澜亦忽然感觉右肩被猛然一拽,当是谢慕竹的手!
路澜亦一惊,却不敢睁眼轻举妄动,喊道:“怎么了?”接着就用另一只手试图探到身后的谢慕竹。
却是感受到左肩被狠狠拽住,身后那人似是剧烈挣扎起来。
又是一声清脆的剑刃出鞘,路澜亦又察觉到左手执住的师兄有什么动作,是拔剑了?
吓得路澜亦险些松手,耳边却有灵音传来:“抓紧我!”
并非是外界的声音,而是由脑内神识自行传播,他心想这声音可信,连忙再次抓紧。
“撕拉——”这次路澜亦听到,也感受到自己右肩的衣物布料竟是生生被扯下,他心一沉,再往后探去,却是什么都探不到了。
“师兄,师兄,谢慕竹他……他!小心!”
路澜亦连忙喊住师兄,却是惊得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脑袋一空,竟是死死抱住刚执的那手腕的手臂。
好似又一动静传来,这次路澜亦再感觉到有一只手攀来,但和刚才谢慕竹的手的感觉不同,直觉告诉他,这只手极为危险。
路澜亦两手都揽住那手臂,心念道绝对不放开了,又是连连喊道:
“师兄,有个手!有个手抓人!”
耳边无声,却是剑影划过的刃音,应当是师兄无暇理会自己,又是铿锵一声,攀着自己肩膀的手似是一震,然后松开。
路澜亦心稍有一松,剑刃声歇,忙睁了双眼,却发现自己就贴在师兄身上,两只手死死攀住对方的手臂,就差再往上爬两下了,心道定是拖累了师兄,连连松开,再一扭头,谢慕竹果然是不见了。
路澜亦惊道:“妄师兄,刚定是有邪祟将谢慕竹抓走了!”
妄羲将剑回鞘:“是鬼婴分身。”
路澜亦心惊,竟是又碰上那东西了,只是那分身似是变强了许多。明明谢慕竹上次用匕首轻松穿透对方,这次看着是挣扎激烈,师兄也出了招,却还是被那分身所抓走,实力可见一斑。
妄羲似是看透路澜亦的疑惑,却道:“并非是变强,灵力都被削弱了。”
路澜亦如梦初醒,才想起来,被困在幻阵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灵力会逐渐被蚕食,最后法力全无。并不是那鬼婴的实力变强了,而是谢慕竹和师兄的灵气都有减少,实力渐弱。
尚且师兄为探索方向,主动暴灵,无疑是加快了法力的消耗。
路澜亦道:“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情况变得紧急起来,诡异的魂祭幻阵,还有身处险境生死未卜的同伴,现在应该立即做出决断。路澜亦急得冷汗往外冒,但倘若去找谢慕竹,在这偌大的丛林恐怕是大海捞针。
妄羲叹了口气,望着仙灵盘,做出了决断:
“寻阵眼,先破阵。”
路澜亦心下了然,这个决定倒是正确且可行一些,阵法与邪祟才是危险的根源。破阵之后,他们就不再是被动的一方,谢慕竹也就脱离危险,说不准更容易被找到。
彼时,路澜亦冷静下来,才终于环顾了下四周,却发现这环境又和之前的森林有所不同了:
青绿几乎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褐色枯枝荆棘扭曲在一起,形成极其诡异的形状。不似先前盘根错节,岔路也渐渐地减少,泥泞掺杂着雪的路绵延远方,黑暗吞噬着尽头好似无底的深渊。
墨色的,惨淡的,凝重的,团雾状的,朦胧的……
有变化就意味着,师兄神识所指引的路是对的。
想到神识,这仙灵盘虽与灵力无关,但用神识操控时仍是会耗灵,被阵法所吸噬反噬?
路澜亦道:
“师兄,你……你撑得住吗?要不你别用仙灵盘了。”
路澜亦说完就感觉到哪里不对,若是不用仙盘,又如何寻阵眼,如何破阵?关心则乱,他自己又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想到这里,他有些泄气,明明被困阵中,却什么都做不了,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也不知自己的鬼气还有无滞涩,若是在关键时刻,自己或师兄性命有危,兴许,无论暴露与否,定是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