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落,汤川女士最后还是一点都没有透露与天野奈保一词争执,天野奈保倒也不甘示弱,最后是天野女士忍受不了汤川女士口中辱骂的词,让天野奈保闭嘴,汤川女士看了眼奈保,似乎是想骂句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一副我放过你的态度离开了。
其他人也跟着陆续离开,一直到最后的兰和园子满怀担忧的关上门,房间才渐渐沉寂下来。
天野奈保望着紧关的门,呆愣坐在原地,脊背忽然就弯下来,像只煮熟的虾般,她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流下,喉间的呜咽声被搅碎,平静的表情不时被痛苦替代又迅速回归。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敲门,天野奈保抹掉起来匆匆迎客,看到来人天野奈保紧绷的态度瞬间松垮下来,但又立刻绷了回去。
*
“我没想到您会来这里。”天野奈保放下纸杯,生疏拘谨地问。
“是没想到居然不是她来这里吧。”津岛渡里落座,没有丝毫生疏感,顺口提了一句,“警官,快走了。”
“嗯,”天野奈保坐在软垫上:“昨天……谢谢,”她顿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谢。”
“不用。”津岛渡里言简意赅。他双手交叠在下巴,“其实,我很好奇你看到建议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津岛渡里好奇的眨眼。
天野奈保把水杯递过去:“我当时在想,店长和浅晚姐什么关系。”
“谢谢,”津岛渡里似笑非笑地接过,“只是这样吗?不觉得她能想出这个主意,很可怕~”
他抿了口水,默默地又放了回去。
“……”天野奈保说,“可能吧……她从来都不掩饰不是吗……但更多的,不是对她,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只差一点……他们会查到吗。”
“再等会儿,这太简单了。自杀。唯一的疑点是血,那群警察就算再怎么废物也不至于把死因判错。”就算周围的环境再怎么暗淡杂乱,津岛渡里端正地仪态就仿佛这里是一个什么高级严肃的名利场,而他是在这里走个过场的少爷,冒出一身子的轻松气眉眼淡淡,高高在上。
“一场毫无新意的现场是无聊的,根本不需要花时间思考,要想吸引注意做不到猎奇和新颖是赚取不到社会眼光的。因为父母压迫和语言暴力承受不了无法承受之重而自杀,这种事真的太平平常常,稀稀疏疏了。即便是受到了社会关注,答案也是老生常谈——惯有的论调。”
“……”天野奈保木着身子僵坐:“……店长先生,你这些话,不怕我说出去,或者害怕?”
“你会吗?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吗?”津岛渡里笑,话口一转,好奇的问,“后悔做了这些事?”他指节敲了下桌子。
天野奈保的手狠狠一颤。
“想说什么就随便说,”津岛渡里懒散的垂着眼,无所谓地一耸肩,“最近有点无聊。”
系统忍不住了:“这位,装别这样装,你到底在用谁的性格模板?换个不那么刻薄的,正常点的,好吗?”
津岛渡里无视它。
天野奈保:“……店长,这让人很难堪”
“所以你是不想说。”津岛渡里说。
天野奈保推拒:“店长,我觉得你不是能问出这样的话的人。”
“你觉得像什么样的?满打满算,我们才见了——三次”津岛渡里嘴角勾起一个笑。
“你也只见了我三次。”天野奈保说,“可我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
“的确,但——这种无聊是真的无聊。”津岛渡里懒懒地抬眼,那双似乎什么都没装的看着她,感觉清澈却又感觉深不见底,“谁让这有更无聊的呢~你不想说?”
“我……”心脏猛的一跳,她轻轻地垂下眉,平复自己颤抖的呼吸。
天野奈保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态度莫名其妙就松开了,或许是对面那位真的太漫不经心了,又或许是前面那段三观不正的话。
也有可能是她想说了。
越是被动接受自己情绪的人便越是对自己的感情锱铢必较,越是被动感性的人便越是对自己理性,治疗泪失禁的方法说白了就是不要激动、不要委屈、控制情绪。这是天生生理反应,不是简简单单的药物便可以治疗的。
而长期压抑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感性,他们甚至会因为自己再一次失控强行让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关心,更极端的便是划出一隅阴影将自己埋进去,刻意避开剧烈的情绪变化。
这种人的倾吐欲也是极端的,要么紧闭牙关,要么滔滔不绝,但说出来的话也绝是早就不在意的话。他们只是既希望大家可以看到自己感性之下的理性,又希望别人不要误会自己还在阴影之下。
这样的人也往往比其他人更能接受尖酸刻薄,毕竟小时候没少为自己的爱哭丢脸被笑话。他们只想谈一下故事,让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不带感情,轻佻而认真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刚刚好。
“……“
“那个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天野奈保无头无尾说。
津岛渡里没说话。
……
……
“或许是她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又或许她认定了我是凶手,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天野奈保双手放在膝上,好像是什么拉起回忆的钩子,默默地注视着桌角,“抱歉,可能会有点多,但我真的……抱歉,抱歉……我……”
天野奈保:“我不知道”
天野奈保说:“我真的不知道。”
天野奈保说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做错,我第一次见到美衣的时候,她很沉默……”
“一句话也不说……我一直觉得我能和她做朋友很神奇,还有很多朋友,大家都一样,其实很多人都一样,我本来已经习惯了,真的,但我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说他妈妈对她很好,但那些不是好,我告诉她她打你了……骂你了……她说着是对你好其实是想满足她自己,她根本就不是真的那么爱你,她想着说着对你好,只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天野奈保攥紧自己的拳头:“这些不是爱,至少不全是,至少爱在最初定义的时候不是打骂,就算你觉得你妈妈是爱你的,那是因为那穿了件她特意给你买的衣服,吃了口她亲手做的饭,你看见她爱着对你说我爱你……而不是在被她打骂、贬低、指责、不屑、轻视、对比,甚至是……甚至是被她看做扫把星、废物、精神病的时候,你感到她是爱你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一边恨着她一边还要为她的付出感动,然后指责自己,被大众指责——她那么爱你……她这是爱你啊……他、他们……”
津岛渡里垂眉挑剔的打量杯中的水,“他们会说——你看看别人连爸妈都没有,你为什还要挑,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天野奈保呼吸一滞,阖上眼,仰面呼吸,“我说他们什么都不懂……没有人可以真的感同身受……我自己都不知道美衣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听见了、看到了,但……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什么都不懂……我跟美衣说,就算她再爱你,你也可以去恨她,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父母,就去原谅他的任何暴行,正是家人,才更加不可原谅,他到底把你当什么啊,他才会去伤害你。”
天野奈保:“我问她,如果你喜欢一样东西,你会怎么做。她说她会对晓雾姐姐送她的向日葵一样,把它种起来,想让它一直活着,想让所有人都爱它,想让它开的很漂亮,很漂亮,我想让它…让它高高兴兴,让它成为最好最好的…向日葵。”
津岛渡里指尖轻轻的敲着杯壁,水面皱了又平,波纹隐隐约约。
“我又问她,那你会为了让它开得更好看,把它不好看的那些东西剪掉吗,”天野奈保说,“我让她说实话,我问她如果花瓣上正好有一瓣,就那么一瓣特别不好看,你会把它剪掉吗,店长先生,你会吗?”
天野奈保突然发问,津岛渡里微微歪了下头,没有回答。
“她说她会。”天野奈保呼吸乱了一瞬,“对不起……真的说的多了,但是……但是……她确实纠结了很久,但她还是说了她会,这没有错吧,就算再怎么爱那朵花,还是知道花没有痛觉的,所以就剪一下,剪一下而已,剪掉就好看了。”
“她根本就没有做错,因为喜欢所以修剪一下怎么了?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让你过得好,让你委屈一又怎么?你委屈,苦了这么一会儿,以后这些东西就成为你的经验,只有经历过逆境你才知道怎么抗过那些苦难的日子,我们在帮你!我们在为你好!你们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她颤抖的说:“这些……这些东西都是在帮你……所以、所以我就跟她说,美衣,你没有做错,但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觉得,你是我的孩子,他们是你的父母,你们还有血缘关系,他们辛苦把你生下来,你还小,长大就知道这些有多好了;原谅他们吧,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别怪他们,他们没有经验;他们也没有做错,我们都是被父母打着长大啊……为什么你们就不行了呢?”
天野奈保尖锐的尾音仿佛要戳破什么遮羞布,她咬住自己的唇,一呼,一吸。
“我告诉美衣,他们总是会忘记我们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当孩子,他们有经验,所以他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然后用以为适合的老方法教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们。如果你恨她,他们会怪你,怨恨你。他们有很多很多的同盟,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告诉你你错了,”天野奈保努力睁开眼不让自己的眼泪下来,“他们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有一条鸿沟,有的人已经死在了这里,有的人还活着,半死不活的站在边缘,痴痴的看着深渊,想从里面捞出一把光。明白的人已经离开了,痴情的还在挣扎。
他们忘不了伤疤,但他们更无法接受自己伤口疼痛缠满全身,像荆藤一般缠的人血流可怜,引人同情。
他们忘不了,但放下了。这很伟大,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说出口,只是想让人知道——这有一只蝴蝶飞了出来。
自由了。
天野奈保控制不了自己,她没有伤心,她也不想哭。天野奈看着前面的虚空,店长先生坐在那,眼里没有同情,没有赞同,淡淡的似乎都没有在听,但又坐得笔直,像个乖学生一样认真地看着她。
像是听进去了。
他在认真听。
只是一位倾听者。
一位认真的倾听者。
天野奈保莫名想哭,眼睛闭了又开,终于回归平静:“我一直告诉美衣,再忍忍,忍到成年,忍到长大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要做傻事,也不要原谅她,无论她说多少我爱你都不要原谅她,你可以放下,但不要原谅。纵容才是最大的错误。可她还是做了,……但这也没有错,她只是撑不住了……”
斯巴达式教育是一场不成熟的PUA,它的高明之处在于它太过平常而又名正言顺,孩童的三观未成、血脉的浓浓深情、父母的爱意付出、甚至是自我矫正的宽容善良,乌托邦式被美化提纯的道德都是它的保护伞。
教育养育地份重太大,牢牢扎根在他们的思想,像树一般坚定,以至于忘却山林早已变湖海。
孩子长大了,这才是唯一的破局之处,不是大了就变了,而是大了就可以跑了。
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丑恶的,对自己行为美化,对道德的赞美,对罪恶的掩盖,用爱来包裹毒药,告诉你们这是对你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私。而人们却称它为无私的爱。
人,生而自私且伟大,孩子只被教育了后者,这没有错处,这只是错在当成了真理。
一场华美而普遍的霸凌。
津岛渡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那种端正而又漫不经心的姿态,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有节奏的点着杯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性本恶,或者说动物本身的基因就决定了他们会从残害之中获得快感,人只是有了一层思想道德的束缚,如果道德告诉他们这是没有错的,他们便不会真的去思考这是对是错。
卑劣。
津岛渡里眉目似冷峻似阴郁,像雕塑一般了无生气,浑身弥漫着一种淡到将消散的疏离感。
忽然,津岛渡里眼角微弯,唇边露出淡淡的笑,问天野奈保:“所以,东西呢?”
暗沉的鸢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像颗黑洞,天野奈保抿唇,没说话。
津岛渡里歪头:“后悔了?”
“……”天野奈保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转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