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认为,宇宙的本原是绝对精神。它自在地具备着一切,然后外化出自然界、人类社会、精神科学,最后在更高的层次上回归自身。因此,凡是在这个发展轨迹上的就是合乎理性的,也就是必然会出现的、是现实的。反过来讲也同样成立。这才是“存在即合理”的本来意思。无数现象符合某种“理”。
就比如山吹奈奈,从三人的问话当中便可以看出山吹奈奈在被亲生父母找到前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对身边人好的人,而从清美还有冲田的“变”字也不难确认山吹在此之前是没有似刀似箭的口不择言。
假如山吹奈奈合乎的是因为茂树的事性情大变,不择亲疏的针对所有人的话,那么今天的事完全可以称上一场悲剧。
——犯错的人费神费心的想补偿,却被因为那场错事而钻牛角尖的人的行为寒了心,冷了肺,一腔热情败在冰冷的语言下,渐渐的愧疚成了新的怨恨,甚至开始对自己犯的错也开始不屑一顾,最后怨恨害死了无辜人,或许也算不得无辜。
同样受不了的同伴已经反过来伤害主谋,只因自己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怎么助纣为孽,更加觉得自己不应该承受这些谴责,更加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无恙之灾。
假如遵循的“理”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可以指摘的漏洞。但假如是另一个“理”呢?
如同清美回避自己的杀人动机是茂树,所以第一次审问时一直回避关于茂树的事,挑三拣四的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真是讲出来,既是真话也是谎言。如果不是冲田执着于凶手,把当年的事捅出来,恐怕所有的事情都只会流于表面。
那山吹奈奈回避茂树又是因为什么?明明浅晚在她之前就曾把关键人物透露出来,为什么又用三言两语给四两拨千斤的撇过去?是因为人死了自己想埋藏于心不打扰逝者的安眠吗?
“福尔摩斯曾说: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在不可能,那也有可能是真相。这一句话的前提是,你首先要有可能的假设。”*
那么可能怎么来?——如果我们把“理”换一下。
山吹奈奈除了避而不谈茂树,还曾避而不谈的那就是关于茂树的追究。我们试想一下假如山吹是太过于追究茂树的死,那回事什么结果?
那就要把时间调到山吹向他们跑橄榄枝的时候了。一个巧合可以称作巧合,两个巧合也可以勉强称作巧合,那三个四个五呢?那就是故意。
山吹奈奈怀疑今井茂树死亡的意外并非意外,她经过调查认为当时和茂树关系密切的三人嫌疑最大,也或许是当年的警察帮她排除的。
她为了找出真相,特意将三人组接来,故意做出一样的习惯让他们记起茂树,故意说出那些挑战他们的神经折磨他们的心理,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露出马脚。
为的就是今天……
存在即合理,意思是: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客观唯心主义的道理贯彻于一条假设上,却把一切关于山吹奈奈行为的不合理性排除。
“可是……”宫野志保捏着下巴思考,“沟口清美怀疑山吹奈奈其实是追究茂树的,当山吹奈奈说出快要查到了的时候,一向谨慎的清美会选择暂停下手只是一个可能性,没想到却因此害死有马惠理。那就很奇怪,为什么山吹奈奈要在那个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是猜到清美会下手了吗?还是说什么没乱看只是谎言,其实她早就查到了只是假装不知道?以及她如果目的是这个又怎么肯定清美不下手?还有便是如果山吹她那么在意井上,又为什么不去参加葬礼?”
“哼。”
宫野志保听到一阵哼笑,浅晚晓雾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睁开眼睛:“山吹奈奈来自于一个老牌家族。”
宫野志保坐正,她意识到后面的话绝对有用。
“但她的家族最早来自于的是意大利,后来才将产业转移到日本,虽然山吹集团在日本境内不显山不露水,虽然一直在洗白,但也确确实实靠黑色产业谋生。”浅晚晓雾单只手把另一只耳机从外套拿出来,她挑了了个空调风能被吹到的地方放松的坐着。
夕阳埋入地平线,黄昏挣扎在人间,车子像条长龙被限制在红路灯中,人流缓慢,黑暗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一半黑一半黄的凡世,像是活在末世。
她语气平淡的说:“黑.道家族里的毛病山吹集团都有,当年她母亲一直扶持的是比他大了几分钟的哥哥,为了保护她也因为是累赘,她母亲便秘密把她送走,从八岁到被叫回来的十六岁,虽然该有的学习没落,但一次都没有和她接触过连话都没讲过,甚至为了不被发现送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
偏远到该有的陋习都有。
宫野志保想到冲田对她的评价。
——山吹那个时候性格很锋芒。
“被找回来的那年是因为他哥哥死了,她母亲为了她父亲的东西不被侵占也为了孩子尸骨能有一个安身之处,更加为了她还能活着,便把她接回来。”浅晚晓雾嘲弄的笑了,“但是嘛,一个女人回到权势的最显眼的优势不是脑子,也不是手段,是身体。”浅晚晓雾微微抬眼。
她换了个坐姿,仪态姣好,对于日本女子来讲有些长的腿左腿叠右腿地翘起,暗淡的光没有办法再照亮车子,屏光亮到可怕,但还没等它张牙舞爪川崎藏酒就打开车内灯,相似相溶的融合在灯光中。
“她母亲本来是想让她嫁出去,为她也是为自己找一个背山。”浅晚晓雾顺道评价了一句:“啧,也不知道是亲情站上头还是野心。”
她低头收回了眼里冷漠的戏谑,继续道:“尽心尽力调.教两年后没想到会被她发现真相,至于原因是当时有人想买她。”
——那个时候,只有井上还和她有交流。
——我当时想见他。
“不久她说服她母亲两人一起到意大利重新谋求生路,为了不影响到井上茂树,她去到意大利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也很自然的错过了他的葬礼。”
——茂树对奈奈影响太大,没能参加他的葬礼一直是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被藏在水面下的冰山慢慢展现出它冰冷黑暗,还有更加隐晦的东西也慢慢露出来。宫野志保慢慢消化这一场恩怨,发觉这个故事也许谁都没有做错,也谁都错了。如果这个“理”是真相,那么山吹在模仿茂树的时候,是怀念?还是怨恨?
“啧,磨叽。”这个时候浅晚晓雾嫌弃的声音突然吐出口,她向宫野志保扔那个她一直拿着的耳机,头微微一点:“喏。”
宫野志保手忙脚乱地接住,心中登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好像是什么尽心用话术掩埋的东西被人猝不及防地撕开,隐私赤.裸.裸的摆在这片不太亮的地方。
突然,她耳边响起江户川柯南的声音,原来是她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耳机戴上了。宫野志保有些崩溃的看向浅晚晓雾,嗓子眼里却吐不出任何话,她只好把全身心放到耳机里的对话。
这好像是对峙的后期,柯南经过了数次劝说,却始终没办法让山吹改口,只好崩溃的再次重复原来的推论,他努力的让自己平静,却还是在每个重点加重了语气。
柯南说:“这个是没有办法否认的可能!你预料到清美会放弃杀你的计划,所以你特意弄掉包里的东西,然后特意把掉落的紫色湿巾捡起来,为的就是让清美一个人接触并且帮你把毒药找出来!清美她并没有搞错毒药!一切都是你!”
“清美把毒药放到最下面!你把叠好的湿巾放到包包里,接着包包的掩饰,从中间拿出几张湿巾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的顺序,
但其实你已经偷偷的在包里把一叠青色的湿巾同时全部转了180°,把最里面的湿巾放在最外面,再把一叠竖着拿出来,把有毒的湿巾在最上层,让惠理小姐不得不拿那一张!”
柯南说:“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掉包的,偷天换日。”
“侦探!”山吹奈奈郑重的两个字以一定的频率从音质极好的耳机传来,带着微量的电音,“既然你那么执着我做了手脚,那好,我问你,”
“第一,如果是我做的,我是怎么知道清美要杀我?在这里我要提醒你,那个程序的最高管理员不是我,要想知道我又没有动过程序后台,一目了然。”
“第二,我是怎么知道清美是杀了茂树的凶手?”山吹奈奈咬牙硬逼出来的声音顺着波传到每个人耳里。“我一直到不久前才知道清美是杀害茂树的凶手。”
“第三,如果我真的是早就知道是清美动的手,清美就不会活到现在,更不会在今天有机会动手。”山吹奈奈眼神直直对上主副驾驶座的两人,“侦探们,麻烦你们把证据拿出来,不要在那里推测来推测去,诓别人话。”
耳机里一片沉默,应该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柯南近乎请求地说:“可是杀人是不对的,茂树哥哥是不会赞同你的做法的,如果自首……”
“侦探!”山吹再次打断。她目视咬着下唇的柯南,沉默了半晌,轻声问道:“你看过《白夜行》吗?”她轻轻的往后一靠,不管柯南的反应头一仰隔绝了所有人试图探究的眼神。她就这么睁着眼睛,又猛眨了几下。
车载灯,照得人发昏。
山吹奈奈闭上眼睛:“我看到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和女主角一样,生活在白夜之中。”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吐出了那句被她深埋于心,记了几年倒背如流的话:“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她怀念,她咏叹,她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雪穗,对一个人诉说着一辈子都可能不能光明正大提起来的人。
她在心中默念:“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然而从那一天起,我的光,消失了。
车窗外的黄昏彻底坠入地平线,华灯渐渐点亮街道,天空一片漆黑,有的,只是晕开的灯光野心勃勃的侵占人们的视线。
“我一直在思考雪穗在亮司死了之后,她是会在一片骗来的白天里面骗着自己?还是在匍匐在黑夜追随着自己的光。”山吹奈奈把手盖在眼睛上,声音细得好像要消失,“我不知道。”她在叹息:“我根本想不到,雪穗的故事可以停在那个幽灵一样的背影。”但我的还在继续……
她们本来,都该有一个未来,一个拥有光的未来。
“我不知道安室先生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件事?在漆黑午夜,在阴风阵阵,在漫漫无际,你有碰到了自己的光吗?”
山吹奈奈好像是在问着安室透,又好像是在回顾自己的一生:“他也许和你一样迷茫,也和你一样需要依靠,但就算这样,他成了你的光,你和他或许在别人看来没有任何交集,也许看起来断了联系,但你和他就是慢慢长夜中彼此的一道光。然后,有一天……这道光,消失了。”
“他因为什么消失呢?像雪穗,雪穗最惨,她的光是被警察害死的,因为她的光做错了事,所以应该受到惩罚。”
山吹像是撕咬的困兽,嘴角露出泛着血气的笑容,但因为仰着头谁都没有看到,“罪有应得,说的就是这句话。她遇到了一个不可以审判的人,她能指责警察追击吗?”
“她不能对此有任何道德上的谴责,她最惨。”山吹奈奈笑得哭还难看,她咬着唇,艰难道:“那我呢?我当然有道德高地啊,我可以谴责,但我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我连证据也没有,我定不了任何罪,我唯一能等待的就是罪人自首。”
山吹奈奈终于把头低下:“侦探,我唯一能做的事罪人自首。”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其实并不久,就一会儿,才过了一会儿,连警察局都没到,一切都没有落幕。
宫野志保紧紧的捏住自己的衣角,死死的憋住自己的喉咙,才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
——“你有碰到自己的光吗?”
——“因为什么消失呢?”
——“能指责警察追击吗?”
又是一个红绿灯,安室透连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都不知道,只发现自己回过神来时嘴里满是铁锈味。
他咽下满嘴的血,紧紧的抓着方向盘,直到指尖泛白,发冷。
“你,”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再然后是爆炸声,似乎要和今早的场景重合。
他愣了一下,发现爆炸的是沟口清美在的那辆车,而山吹奈奈瞪大了双眼,比他愣了一步的表情还要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