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衔雨,浓烈的酒气撞破几分清冷。
浦予珂带着他们穿过巷子,寻到一家清冷的客栈,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竟还有这简陋之地。
浦予珂拄着个拐,轻车熟路跳上二楼,靠着窗边的位置坐下。
“来壶好酒。”
猴八阻止道:“别来了,你钱都拿来喝酒了吗?”
浦予珂听着还不乐意了,“诶,看不起人啊?我又不是请不起!”
“那你等会再请,我给你带了,喝这个。”猴八回头从元僧手中接过。
打开酒盖,味道刺鼻得很。
浦予珂嫌弃的捂着鼻子,“这什么?能喝?”
“废话。”
元僧在边上补了一嘴:“一百两呢。”
“多少?一百两!?”浦予珂瞪了瞪眼,一听这价钱,好奇的喝了一口,顿时喷口而出。
“噗!这也太难喝了!!!”
猴八差点让他给喷了,这厮以前行事虽有些混账,但也这未曾般失态,怎就变得如此粗俗,俗不可耐。
“那你别喝了!”猴八夺过酒自己猛灌一口,那老板是黑心了些,她就不信花一百两买来的酒能难喝到哪里去。
“噗!!!”猴八一口下去差点没过去。
“怎么了?”
元僧抚了抚她的后背,刚想尝一口,猴八拦着不让他喝。
“你别喝!”
“呸呸呸!”浦予珂狂搓嘴,“这酒是泡过脚吗?”
猴八听了更想吐,“别说了。”
他拿起酒壶仔细一看,眼熟得很,“你这酒哪买的?”
猴八恶心得说不出话,南疆再劣的酒都没这么难喝。
元僧同他说着:“庙会边上一个黑心摊上买的,在那打听到木浦家的事情。”
“啥!?”浦予珂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死鬼卖的酒狗都不喝!你不知道他抠脚不洗手吗!?”
猴八冲他怼道:“我连你浦大公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会知道他洗不洗手?”
……
两人互瞪一眼。
转头皆是掩面失笑。
没曾想再次相遇竟是这般离谱。
浦予珂又喊了声:“上酒。”
拿酒的是个姑娘,猴八扫过一眼,看着不像这儿的人。
浦予珂打开酒,酒香四溢,偏僻的客栈里也飘起独属于江南的香气。
元僧让他们独自待会,两人默默喝了一阵。
猴八生怕戳中他的伤口,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们都经历了太多,早已物是人非。
“他长得有几分像老妖。”
……
猴八紧张的看向外头的身影,又诧异的看着浦予珂。
“你知道?”
浦予珂了然道:“这有什么难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猴八没见过老妖生病前的样子,记忆中的他一直是半男半女的模样,看不出他与元僧之间有何相似之处,不过性子脾气倒有几分相像。
浦予珂喝完杯中的残酒,坦然道:“你不就是为了他才来找我的,还有……老妖。”
他说罢收起笑意,脸色渐渐沉下来。
猴八小声问起:“浦予珂,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浦予珂盯着空荡荡的酒盏,破旧的漆色黑得犹如那个夜晚。
“我不知道。”
“什么?”
他低垂着头,沉声道:“那晚我收到消息就立马赶过去,院里却满是官兵,他们以弑杀皇族的罪名将我逮捕。”
“弑杀皇族!?”
“我没有。”浦予珂突然有点激动,扭头攥紧拳头。
那晚他被一群人按在地上,大声宣判着他的罪行掩盖过屋里的咳喘声,罪名中他所弑杀之人就在里面,可他们视若无睹,只有他一人苦苦挣扎。
“你们要杀就杀!老妖快不行了!快去救他!!救他啊!!!”
“聋了吗?承宣!承宣就在里面!”
“为何不救?为何不救!?”
一张张冷漠的嘴脸只盯着他一人,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他听见那令人窒息的喘息,直到最后,没了声响。
四周顿时陷入死寂。
“啊啊啊啊!”
浦予珂愤恨的捶地,骨节砸出鲜血,他又一次失去身边的人。
可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他失去兄长一样。
当年他与兄长浦予怀遭仇家绑架,兄长比他大了五岁本可独自逃生,可他却为了护他身受重伤。
他们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陷阱里,是兄长给他留下生的希望,不停的告诉他要活下去。
明明他只是个软弱无能不受待见的庶子,只有兄长从来没有看轻他,也是他教会他做人的尊严。
可活下来的人却只是他。
浦予珂听着兄长在身边一点一点的咽气,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任他如何喊破喉咙也无人回应。
他紧紧抱着兄长的尸身,靠在身上的伤口渐渐生出了蛐,待到他被救出来。兄长的半截尸体已烂在他身上,他们偏说是他吃了兄长的肉,为夺家业与歹人勾结杀害兄长。
自那之后,他便将道德品行抛之脑后,厚颜无耻的苟活于世,唯独记得兄长对他说过的话:若心中有所求之事,无论旁人如何非议都要奋力争取。
他知道老妖命不久矣,带着他来江南也不过是想多照顾他,希望他走时身边有人陪着,没想到竟会是这般凄凉的结局。
猴八听得眼眶发红,愤然道:“为何?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浦予珂喘了口气,继续说:“朝廷需要木浦家的这条财路,他知道承宣在我这,自然不会选择我,浦予瑶才是更好的人选”
“是浦予瑶与承昭害了老妖!也害了你!”猴八愤怒不已,可她不解,“你为何还留在这里,难道不怕浦予瑶真的杀了你?”
浦予珂轻笑着摇头:“放心,她不会让我死的,我这个姐姐啊巴不得我活得更久一点,这样她才能享受着把我踩在脚下的感觉。”
浦予珂俯身卷起破烂的裤腿,猴八看到他伤痕累累的双腿,必然受了很多罪。
“你的伤……”
“没事,就是脏了点。”
他甩甩腿,随手抓过抹布擦掉腿上的淤泥。
猴八定定的看了一会,“你没瘸?”
他挑眼冲她笑着,“你当我是你啊?”
“我还以为……你!”
浦予珂“唰”的站起来,利落的甩开腿上的淤泥,他根本就没瘸。
猴八实在是佩服,差点骗了她一个瘸过的人。
“装得还挺像,骗了我一路。”
他拍拍裤子又去拿了壶酒,后面竟破了个大洞,猴八扶额没眼看。
“你能不能要点脸!”
浦予珂丝毫不在意,没脸没皮的说着:“要什么脸?早就被看光了。”
猴八欲言又止。
他自个笑了笑:“全江南的人都看过我的烂屁股,还被狗咬了一口。”
弑杀皇族的罪名本该株连九族,可他们没有杀他,若他死了,整个木浦家也难逃死罪。
浦予瑶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让自己给他陪葬,承昭也得不到木浦家的财路。
念在木浦家世代忠心,浦予珂修建八卦机关塔免去死罪,但活罪难逃。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衣服受百杖刑,半死不活的丢在路边,伤口发烂无人搭理,差点被路边的野狗啃了。
猴八听他面不改色的说起这些,不敢想象他遭受了多大的屈辱。
“你差点死了?那……何人救你?”
“元月。”他微微勾起嘴角,许久未说出她的名字。
在他最落魄不堪之时,是她不顾周遭的谩骂来到他身边,亲手喂他一口饭吃,治愈他腐烂的伤口,他就这么□□的袒露在她面前,却是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猴八蹙眉道:“是她救了你?”
“不,是她害的我。”浦予珂回过头,衔在嘴边的笑意含满讥讽。“老妖的事除了我们几个,她也知晓。”
指尖深陷掌心,他悔恨道:“是我告诉她的。”
他早已同她表明心意,从南疆回来之后,她竟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答应要嫁给他。
那一日他有多么的高兴,终于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他一个品性不端之人学着规行矩步,只想带她远离江湖是非,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他那么的相信她,彼此之间再无秘密,可她只是欺他骗他,从未真心想同他在一起。
自从南疆归来,南风家遭到重创,楚风家也支离破碎,终究是两败俱伤。
风家需要更多的权势才能东山再起,为了楚风,她选择了欺骗,骗得他好苦。
是她亲手给了浦予瑶将他踩在脚下的权利!!!
猴八不禁泛起一阵恶心,从前提到元月就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如今再度听到她的名字只会想起地牢中的痛苦。
也许她从来都是这般冷漠的人,只是他们都知道得太晚。
“她为何要这么做?”猴八不知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信任她的人痛下毒手,对爱她的人狠下杀手。
她谁都不爱,就连她自己也不爱。
“她知道我不会偏向楚风家,所以选择和别人联手。”浦予珂心灰意冷,怪自己太晚才看破,“从始至终,她的心里只有楚风,唯独没有我。”
他自责的又灌了壶酒,“是我害了老妖,若非我自作多情,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
是他不知好歹,异想天开的以为有人会爱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