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僧给她放到外头的轮椅上，转身回到屋里，砰的把门合上。
猴八愣了愣，怎么感觉自己像被扫地出门似的。
过了一会，房门轻启，猴八回眸看去，一身白衣撞入眼底。
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定是个出落翩翩的少年郎，可那双历经苦难的眼眸，早已注定悲悯人间。
“很怪吗？”元僧被她看得有些别扭。
猴八收回目光，有些惘然道：“饿了。”
“我做了吃的。”元僧到小厨房端了清粥小菜过来。
“老七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
猴八摇摇头，“没个正经。”
吃过早饭，七月还是没回来，猴八也懒得等她。
“不等她了，我想去后山桃泉。”
“走吧。”
猴八本想自己推着轮椅去，元僧已在她面前俯下身，想来也是山路难走，只好作罢。
“麻烦你了，等我腿疾好些你就不必如此辛苦。”猴八俯身趴到他背上。
元僧缓缓起身，“我从未觉得你是麻烦。”
“那是你脾气好。”猴八念叨着：“也不能总是如此，日后可是会吃亏的。”
元僧抿了抿唇，眼中滑过一丝失落，心里也不知为何如此，身后的人自然更不知晓。
猴八指着路来到后山桃泉，此处也依然是老样子。
原先为了方便她治腿，风玖玥找了处水浅所在，将那处的池壁磨出个小凹槽，猴八靠坐在上面就不会淹得到水里。
元僧将她放在池壁边，自觉的背过身去。
“有事你就喊一声。”
“不用，我自己可以。”
猴八自个褪下鞋袜，轻轻一挪，双腿便没入水中。温热的泉水舒缓经脉，双脚微微浮动，这才感觉到一丝双腿的存在。
池壁久未打理，长出青苔的地方滑溜溜的，猴八有些坐不住，扑腾出几声水花。
猴八往后挪点，正好靠上一片后背，她诧异的扭头，元僧在她身后坐近了些，仍是背对着她。
“小心，坐稳些。”元僧垂下手臂放在她身旁。
猴八默默握起他的手腕，这才不再往下滑。
在桃泉泡了许久，元僧算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
“回去吧。”
“再待会。”猴八出了一身汗，仍想待久一些。
“急功近利可不是法子。”元僧看出她急着想治好腿，但也不可能一日就见好。
元僧缓缓起身，猴八拽着他的手臂顺势坐到地上。
猴八吐了口气，脱离水的浮力，身子瞬间有些沉重，衣服早已打湿，来时忘了带换穿的衣物。
元僧没有多想，也忽略了此事，一转过身便撞见她窘迫的样子。
两人都不知所措的愣住，这数月来就跟黏在一起似的，她离不开他，他也放不下她。
本是患难之交，如此亲密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再落魄的样子也都见过。可像今日这般却有些许异常……异常的……慌乱。
元僧木讷的转过身，手中解起外衣，“先穿我的吧。”
“不。”猴八回绝，“不用。”
元僧手中一顿，合好衣服便回过身来，径直蹲到她身前，手中拎起她的鞋袜。
“我自己……”
猴八正欲拒绝，元僧抓起她的脚踝，穿好鞋袜转身将她拉到肩上。
“走了。”元僧背着她一路往回走。
行至半路，猴八闷声说着：“阿僧，我不是嫌弃你，是我的问题，我……”
猴八咬了咬唇，她不愿承认，哪怕只是件旧衣物，仍有那人身上的味道……记忆如同缝织在针线之中，缠缠叠绕，抽丝不去。
元僧默不吭声的加快脚步，似乎也并不想听，直到下山才喘了喘气。
“回去赶紧换身衣服，别再着凉了。”
“嗯……”猴八小声回应。
一踏进小木屋，一股烟味扑面而来，猴八探头一看，七月正在院里烤着烧鸡。
“死老七，你跑哪鬼混去了！”
“我鬼混？”七月反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俩，“谁鬼混？”
猴八湿了半身，打湿的衣物贴在元僧身上，连带着他的衣服也沾湿了。
“进屋！”猴八扭过头去。
元僧带她回到屋里，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服给她，走出屋子把门带上，一抬眼便撞见七月八卦的神情。
“你俩去桃泉了吧？”
“嗯。”元僧走了过去，“七月姑娘，下回还是你带她去吧。”
“不去。”
“可……”
七月果断拒绝，“我可没那闲功夫，这臭猴子就算瘸了也定会泼我一身。”
她说着还打量起来，见他白衣束发，好奇问道：“小和尚，你这也算还俗了吧？”
元僧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虽早已破戒，但若非天灾人祸，这辈子定是只入佛门。
“阿僧。”猴八推开窗子，元僧立马进屋。
七月摇了摇头，嘴里嫌弃着：“呆子。”
元僧抱着猴八到院里，起身道：“我去煮些姜茶。”
“等等，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不用，只湿了一点，快干了。”
元僧跑去厨房，七月还喊着，“多煮点啊，真是越来越冷了。”
猴八气鼓鼓的瞪着她……手里的鸡腿。
“想吃啊？”七月嘴里叼着鸡腿，伸手抽起地上的竹子，“耍个棍给爷瞧瞧。”
“你把我当猴啊！”
一节绿竹丢在猴八腿上，同笛子一般大小，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算得上是上品。
猴八会心一笑，“你一大早出门，就为了找这个？”
七月不屑的啃着鸡腿，“我吃饱撑着啊？后山抓鸡顺手捡的。”
猴八没说什么，后山那片哪有竹子，定是她跑去哪找来的。
“谢了。”猴八对这节竹子爱不释手，摸着摸着便挥起来，转起轮椅在院中练手，自是比破树枝顺手多了。
元僧端着姜汤从厨房出来，猴八正好朝他那儿挥去，差点就把汤弄洒了。
“不好意思啊！”猴八收起竹棍，抬手触上他的手腕，“有没有烫着？”
元僧反倒手中一抖，赶紧递到她嘴边，“没事……你喝吧，小心烫。”
猴八从他手里接过汤碗，喝了几口便捧着姜汤凑回他面前。
“你也喝点，小心着凉。”
“我……里面还有。”元僧说着回到厨房，锅里却是空空如也。
七月端着满满的一大碗姜茶，全被她喝了……
白日在桃泉待久了，猴八累得浑身乏力，夜里格外好睡，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清晨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气味，像是晒着被褥的味道。
猴八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扰醒，支起身推开窗子一看，院里晾晒着一排衣物，元僧正洗着盆里的衣服。
“阿僧。”猴八睡眼朦胧的喊着。
只见元僧匆忙擦了手就进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猴八再往院里望去，洗的竟都是风玖玥的衣服。
“你为何……”猴八有些愧疚的看着他，嘴里却问不出口。
元僧笑而不语，俯身把她的鞋袜穿上。
猴八差点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不通世事的小僧。
“阿僧，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怎能如此被我欺负？”
元僧扬起头来，脸上却露着笑意：“你如今这样还能欺负我，说出去谁信？”
猴八反而更加愧疚，“抱歉，你其实不必做这些的。”
虽是皆为亡命之人，到底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怎能让他天天做这些粗活。
“我知道的。”元僧看出她的心思，不以为然的说着：“以前我每日都得挑水劈柴洗衣做饭，如今在这好似又回到了空桑寺……”
猴八有些惊讶，平日里提起空桑寺他就异常敏感，没想到这会他竟主动提及，似乎已不再那么沉重。
“你……还好吗？”猴八担忧的问着。
元僧释然道：“过了这么久，早该想开了。”
猴八闻见他手上淡淡的皂角味，扭头看向满院的白衣，轻轻吸了口气。
“是啊……该想开了。”
“不过，有些事想来还是有些难受。”
猴八垂眸看他，只见他牵起嘴角。
“在空桑寺那会，你倒真是把我欺负惨了。”
猴八抿了抿唇，嘴里嘀咕着：“谁让你好欺负。”
“阿嚏！”元僧不禁打了个喷嚏，冲着猴八笑道：“你莫不是还在心里骂我？”
“活该，谁让你穿这么少？”
“衣服都洗了。”
“你傻啊！全洗了你穿什么？”
元僧吸了吸鼻子，“我原先那件还能穿。”
“都破成那样了还穿？你扶我过去，我给你找个衣服穿。”
元僧把她扶到衣柜前，猴八翻出一件素衣，他可不知那是件女着。
“你穿这个。”猴八拿自己的衣服给他，元僧老实巴交的套上，他的骨架不大勉强能穿。
出家人没见过世面，定是看不出这是女着，反正也没外人，有得穿总比冻死强。
猴八让他换好衣服，今日他自己束发，稍稍一动就要散了。
“坐下，我帮你挽发。”
“不用，我自己……”元僧正说着，一缕头发顺着肩头垂了下来，只好乖乖坐到她身侧。
猴八手中挽起碎发，突然心生邪念，不禁做起图谋不轨之事。
“转过来。”猴八抬手挡住他余光的视线，故意不让他瞧见镜中的模样。“把眼睛闭上。”
“啊？”元僧糊里糊涂的闭上眼睛。
猴八咧着嘴角看他头上的女髻，手中不禁从屉子里摸出一盒脂粉。
“你脸上沾了东西，我给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