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精致逼人的面颊上尚还有着一抹肉感,眼神却透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她的眼神从告示栏前欢呼沸腾的百姓身上移开,顺着一张张或笑或哭的面孔,最后落到了郭文元的面上。
她偏了偏头,语气轻柔:“那便是太子的老师,郭文元郭大人吗?”
老仆妇一直站在她身侧服侍,探头往外看去,看清人后点头道:“正是,先前二老爷嫁女时,他曾上门做客,还帮太子带了礼来。”
黛莺和眼眸闪了闪,她坐在二楼,郭文元方一出现她便瞧见了,而他的一系列变化也被她看在眼里,能有此转变,由这位大人教导的太子,或许真如传言那般温顺恭良,谦和仁善。
见她垂眸沉思,老仆妇一如既往的沉默,她家小主人一贯是如此的,待她思虑出结果,有所吩咐之时,她只管奉命行事即可。
身处在喧哗的闹市中,黛莺和周身却仿佛自带着一股让人静心的气场,在她深思时,所有喧哗声都过耳不过心,一点也不能扰了她沉静安然的气质。
“太子现今年岁几何?”沉默许久,她突兀开口。
仆妇回道:“现年十九,只比五殿下年长不到一岁。”
黛莺和眉头微弯,叹出一句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话来:“大了九岁呀。”
她眼波微动,小小年纪美色惊人,那张动人容颜上已能瞧出倾城倾国的影子。
任凭仆妇见惯美色,此时瞧了黛莺和一眼,也忍不住失了会儿神。
只是一瞬,那抹笑意便收敛在眼眸深处,微微上翘的唇角却没有收起来,黛莺和不经意地问:“先前太子妃因私下行冥婚之事,又受娘家牵累,当真已被废除太子妃之位?”
仆妇点头:“是。”
黛莺和转过头,望向碧波如洗的晴空,在这朗朗烈日下,似乎所有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所有人的肮脏阴暗心思都能昭然于天下。
可这只是心思单纯之人的想象,比如说她那不争气的长兄——陆从南。
只要天下还有门第之争,还有党同伐异,便会有止不住的争斗,也永远存在会为恶人狂徒提供荫庇的滔天巨树,而这种种都会让她亲近之人远走他乡,有朝一日,或许连再踏上故土的机会都被抹除,想与故土上的亲人再见一面都将成奢望。
她怎么能忍受呢?
她要让故人得到他应有的权利,而她也不必再遮掩身份,能堂堂正正以陆家幼女的身份存活在这世间。
雁萧关不愿争,她争!
他这般宠爱自己,连最亲信的陆自心和陆灵珑两人都留在了天都,只为保护自己,到时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她绵软温和的声音从口中飘出:“嬷嬷可听说太子有另立太子妃的打算?”
嬷嬷一惊,随即皱眉,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不过她受过雁萧关莫大恩惠,老家孙女之所以能活的富贵安康,也全赖雁萧关扶持,更何况在她青年遭遇祸患之时,是陆老将军救下她这条贱命。
因此,不论黛莺和想要做什么,她就算拼了命也会帮她达成心愿。
她语气平静地道:“还没有消息,听闻是要缓上几年,或许是欲等待前任太子妃犯事的消息不再被提及后,再另立太子妃。”
太子妃能做出威逼朝臣夭折孩童行冥婚的举动,虽是因为受了他人蛊惑,可里头的弯弯绕绕并非无人知晓,总有风声传出,无风不起浪,若是太子真没有子女缘,抑或是夭折孩童的冤魂徘徊于东宫,不愿消散,又该如何?
传言越发离谱,皇室总不能为了这么离谱的传闻大动干戈,只能静待传闻沉寂,到时迎娶新任太子妃后,有了子女诞生,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黛莺和从凳上站起,一举一动都透出大家之女的从容优雅:“我居于深院,消息不畅,嬷嬷记得同陆自心和陆灵珑说一声,若是得到太子要迎娶太子妃的消息,定要同我禀报。”
嬷嬷安静追随在她身后,推开隔间的门扉,低声应道:“是。”
《大梁朝防疫手册》现世,大柱进宫的第二日陆自心与陆灵珑便已得到消息,自雁萧关离去后,他们更加融进寻常生活之中,无人知晓他们与雁萧关之间的联系,彻底蛰伏于天都市井。
《大梁朝防疫手册》带来的影响太过惊人了,即使雁萧关并不成想要以此得到什么名利,可有此良机,陆自心、陆灵珑又怎会错过?
借着身份之便,他们将雁萧关得到并献上手册的功劳大肆夸赞传播,那日雁萧关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虽大多数百姓都为此额手称庆,可天都之中仍有部分百姓对雁萧关的戾气心有余悸,这会儿受了雁萧关献书的恩泽,早已将之抛至九霄云外。
有家中亲眷偶得风寒被亲人到医馆,居然真的被拉回一条命,一开始只是一人两人,待过了几日,被《手册》上的药方救回的人命两人数不尽后,更是有人在家里佛龛悄悄摆上雁萧关的小像,以求保佑无病无灾。
不过若是让雁萧关看见小像,怕是要当场扶额咆哮着让他们撤下来。
画像上的人额宽脸阔,肩宽臂粗,哪里像是他,也不知谁按照臆想中的天将的模样给他添上了数笔威武雄壮。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看着不像他,倒也省得丢人现眼。
毕竟连得了消息的陆自心看见小像都笑得喷饭,硬是看了又看才从小像的眉眼上找出一丝雁萧关的影子。
别人是绝不能轻易将画像与雁萧关对上号的!
这股风气一路蔓延到远离天都千里之外的顺州。
眠山月站在酒楼的屋檐上翘首以盼,乌溜溜的眼珠直转,不错眼地盯着底下繁华热闹的街市,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直没见人回来,无聊透顶之下,它开始左顾右盼。
无意看向酒楼二楼一处隐蔽的桌案,它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那里有两个男人正在交头私语。
低语半晌后,一人左右看看,才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像来。
眠山月好奇心重,见他们神神秘秘的,根本止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扑腾着翅膀落在距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围栏上。
两人见只是一只寻常小鸟,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交谈:“这真是厉王殿下的小像?”
听见了“厉王”二字,眠山月更加提起精神,连忙伸出脖子往纸上看,随即,它的眼神瞬间僵硬,那……那真是他的宿主?
它满眼不可置信。
“信我绝没错,这么多年交情,我还会骗你不成?”
“你家中小女前两日不是得了伤寒吗?这些日子得伤寒之人可不少,若是往日早在家中等死,现今却是个个想方设法花银子、找关系往医馆里送,”见好友接过小像,他又道,“可医馆习得那防疫手册之人的医师经验不足,数量又少,哪顾得过来这么多病人。”
他关心道:“你快将这小像带回去拜拜,有厉王保佑,说不定你家幼女能坚持的久些,拖到各处医馆的大夫腾出空来,必能药到病除。”
这小像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商人手里买来的,那商人从天都归家,路过顺州时进货回家乡售卖,这些小像跟宝贝似的随身携带,还是一次在酒馆醉酒同人炫耀,才泄露他居然有厉王的小像。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酒馆的人群起而上,纷纷掏钱要买,他离得近,动作又快,才抢着买到一张,剩下的也被抢了个干净,那商人自己都没能留下一张,听说商人酒醒后可是悔不当初。
他对面那汉子如获至宝一般将小像塞进怀里,口里连连道谢。
眠山月听得一脸莫名,小像?拜拜?这是将它的宿主当成了佛像吗?而且他宿主还有保佑人药到病除的能力?它怎么不知道?
反正也无人在意它,它干脆一展翅膀,勉强落到两人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家中小女有救,方脸汉子心情大好,从桌上一碗碗碟里抓出几颗瓜子来喂它。
眠山月来者不拒,他喂一颗吞一颗,吃完还直勾勾看着他。
见它这般懂事,那汉子更是喂的起劲,只是心思也没有全放在它身上,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听说赫家新任家主前段时间回来,将顺州各处药房的药材一揽而空,医馆现今药材不足,这才使得各大医馆医治伤寒进度缓慢。”
他对面的阔面汉子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呷了口酒,陶醉地眯起眼慢悠悠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也太不靠谱了。”
见人面露好奇,他道:“这新任赫家家主与原来的老家主,还有早逝的赫大少爷那败家子可不同,是个好的。”
“先前伤寒还未起时,她确实已将各大医馆的药材收购一空,可现今药房中还能收揽病人,医治伤寒,你猜为何?”他小小卖了个关子。
“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药材?”
“想什么呢?哪能这么快?”阔面汉子眼一横,一拍巴掌,“是赫家主感怀百姓日子难熬,还不等医馆求上门去,就先行一步将她原先收购的药材卖给了医馆,全是可以治疗伤寒的药材,因为她此举,这才使得此次顺州还未有人因伤寒丧命。”
方脸汉子眼露狐疑,那些大家的主事人能这般良善,片刻后,他眼一亮:“莫非是高价卖回的?”
阔面汉子高声笑道:“你这话可是不对,新任赫家家主是真正的良善人,在药材难得的情况下,谁不坐地起价,事关性命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掏高价钱买。”
他摇头晃脑:“赫家主偏偏是以原价卖回的,还不使人囤货,做二手贩子高价往外卖,而是按照她买药的账簿来,原本在哪家药馆收的药材就卖回给哪家。”
“赫家家主真是个大善人。”方脸汉子也跟着感叹道。
“可不是嘛,这段时日因着此事,许多卖药材的药农手里得了好药材,可都是直接卖去赫家。”
“赫家主收这么多药材做甚?”
阔面汉子听闻他的问话,左右看了看,连忙往他身边移了移,压低声线道:“你还不知吧,这新任赫家家主是位女子。”
方面汉子一惊:“你怎知?”
“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赫家做事,还是赫家商铺管事的亲信,自然知晓些外人不明的消息。”
“女子能管得住赫家偌大家财吗?”他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