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还是老的辣,官修竹那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官相旬的法眼,莫说是他,就是官小姐也早发现端倪。
她往对面瞧了一眼,离官修竹不远不近的地方还站着一道妙龄少女的身影,正翘首盯着官修竹,满脸紧张忐忑,不知道的还以为官修竹正在做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呢。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官修竹回首对她笑了笑。
得了安抚,种略红这才放松了身体,也意识到投注在身上的另一道视线,慌忙回视。
官小姐迎着她的眼神露出一抹笑,同样是笑容,甚至面容都相似,种略红的反应截然不同,她身体一僵,慌张转身,跟个偷了珍宝被当场逮住的小偷一般。
官小姐失笑,移开视线,不再给她压力。
这边,雁萧关已走到官修竹面前:“寻我何事?”
官修竹面容平静,唯有眼神看着比平日郑重许多,他将手中捧着的纸张递上前:“王爷,此乃流民中暴徒的供状。”
雁萧关随手接了过来,还未翻看,就听官修竹继续道:“供状记录了他们引发青城疫病的前因后果,另外,还有他们能躲过疫病的缘由。”
事情已经解决,前因后果雁萧关只大概翻看了几眼,倒是暴徒躲避疫病的方法让他多看了几眼,他本还有些期待,可等看见暴徒不过是用了一味草药做预防时,他心下却有些失望。
毕竟明几许随随便便拿出手的药便能将官相旬从生死边缘拉回,暴徒口中的药草则是他家乡乡医无意发现的,唯有北境有,数量不多,在大梁和北境对峙数十年的情况下,想要获得本就难,且那药草也不是对每种疫病都有用处,唯有对此次暴民引起的疫病有些作用。
这番比较下来,不怪雁萧关不重视。
至于引发此次疫病的源头,雁萧关挑眉看着纸上的内容,居然是由曝尸的小型野物引起的。
见他视线落处,官修竹道:“王爷,草民特意问过,暴徒之所以用曝尸野物引发疫病,乃是因其中一位暴徒家乡曾不止一次爆发疫病,而他无意间曾听医者说起,每次疫病起源处,多有不少野物曝尸荒野,无一例外,他们便猜测或许是此导致疫病。”
闻言,雁萧关眉头微动,想到还在加载中的系统奖励,系统既然认为疫病能防,定然是对疫病有所了解才能制定出预防的办法,可疫病流通时,眼不可见之,耳不能听之,从何能防?
官修竹的话提醒了他,或许正是从源头上防治,可他偏偏只是一个武夫,对医学一窍不通,若是明几许在此,说不定……
思绪一不小心便又拐跑了,不过此次他没来得及多想,一道声音迅速拉回他的注意力。
“王爷,好了,”种大夫欣喜异常的声音由远及近,“全好了。”
所有人朝他看去,官相旬一把抓住他:“什么全好了?”
他的神情惊疑不定,眼神里却已逐渐溢出喜悦:“莫非是?”
远远看见雁萧关所在便要跑过去告知好消息,他心情激动,一时居然没留意到不远处的官相旬,种大夫连忙停住脚,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意:“官大人,病情最严重的病人也已好转,不消两日,便可安然无恙。”
他拱拱手:“恭喜官大人,恭喜王爷,此番青城疫病已过,再勿用忧心了。”
尽管心有预感,可等真切听见种大夫的话,官相旬还是耐不住心绪连番浮动,许久,他才在身旁百姓的叫喊声中回神,面上笑容炸开:“好好好!”
他自己未觉,走过来的雁萧关却看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而官小姐早已喜极而泣,扑在丈夫的怀里抹泪,再坚强的女子,得知度过生死难关,也难免失了些从容,没有注意到一旁父亲异常。
人之常情,雁萧关任凭众人发泄,他则上前扶住官相旬的手臂,以防他因太过激动而跌倒。
感受到他的到来,官相旬转头对上雁萧关的双眼,眼前英俊的面容上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吊儿郎当,眼神凌厉,眉角眼梢时偶尔会闪过一抹戾气,若是不知此人事迹,他定然不喜拥有此种面相的男子。
可正是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挽青城于水火,救青城数万百姓,杀恶徒,收流民,身为青城的郡守,他也是由此人从黄泉路上拉回。
此恩,难报啊!
莫说官修竹要追随雁萧关,若是他在年轻十岁,怕也要生起投效的心。
雁萧关被他复杂难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官大……”
他的话语才出口,眼便猛然瞪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官相旬半屈的膝弯卡在了空中。
另一只手也连忙伸出,慌忙扶住官相旬,雁萧关好险有一身常人难及的气力,才能在猝不及防之下阻止官相旬的动作,要是真让他跪下去,怕是要折寿。
一个州府的郡守,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尽管雁萧关有着王爷身份,可在此情此景下,让他受官相旬这一跪,他是真受不住。
手上传来的力量沉甸甸的直往下坠,这表示官相旬跪下的意志极为坚决,绝不是在做做样子。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种大夫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王爷于青城的大恩,草民铭记于心。”
种大夫此番虽一直未曾感染上疫病,可他亦陷在天坑,若不是雁萧关异军突现,出手相助,他绝逃脱不了丧命的结局。
拦了一个,拦不住第二个。
雁萧关一怔,回首看着官修竹,喝道:“还不快来扶起你父亲。”
未曾想到官修竹却摇摇头,甚至还后退了一步:“父亲不跪,草民也是要跪的。”
他说的恳切,随即双手搭在地上,额头重重叩了下去。
他这般举动简直比疫病传染的还快,官小姐将眼泪一抹,和丈夫双双拜了下去。
百姓们不知何时全围了过来,双眼含泪,像是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往外蔓延,不多时,整个天坑中除了还扶着官相旬的雁萧关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部跪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王爷仁德,愿王爷福寿绵长,功德无量。”
不多时,整个天坑里面回荡起了同一句话,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注视着雁萧关紧缩的瞳孔深处,官相旬双目含笑,抖开双臂,在雁萧关被震惊的失神的情况下,他轻易便摆脱了雁萧关双手的禁锢。
不过他没有再跪下去,他身后所有青城百姓已将他的感激表现的淋漓尽致,毋需他多此一举。
此次雁萧关再阻止不了官相旬躬身深深的一拜,直起身时,官相旬含笑道:“厉王殿下日后但有吩咐,官某万死不辞。”
他并不是无端开口,他身为一府之主,自然知晓他这番承诺的重量,若站在眼前的是身怀异心之辈,他这番承诺或许会将青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他有自信,雁萧关会是那个永怀赤子之心之人。
他的声音虽不重,却清清楚楚传进了众人耳中。
“王爷但有吩咐,草民万死不辞。”一开始只是几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可渐渐的,便完全取代了先前祝福的话。
声音直上云端,穿过天坑夹道,越传越远,遥遥飘进了眠山月耳中。
眠山月无所事事,正在半空中逗弄寻常鸟雀,追的鸟雀蒙头乱飞,霎时,一片鸟羽散落,惊叫声四起。
差点被突然传来的阵阵齐声吓的翅膀都扇不动,眠山月偏偏头,振翅悬在了半空。
趁此良机,被他追逐的鸟儿一挥翅膀,转瞬间飞的不见踪影,不过眠山月也早被声音勾走了全部心神,对逃跑的雀儿们再没有逗弄兴趣,身体一偏便往声音来处飞去。
越过层叠的树丛,声音越来越近。
而就在它的下方,一直守在天坑外的神武军也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响,所有人都挺胸抬头,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大柱蹲在一棵大树下,正借着树荫躲懒,侧耳听清了里面传来的声音之后,他用手肘杵了杵身边板着脸的另一个队主:“怎么样,跟着殿下不亏吧?”
雁萧关一开始接手神武军时,那队主还有些不服的心思,此时却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复又投向天坑内的视线却带着一抹崇敬。
大柱也不管他的态度,身形灵巧的跟个猴一样,一溜烟跑到了陆从南身边。
经过天坑一遭后,大柱与陆从南的关系突飞猛进,若说从前还有些面上捧着惯着的意思,现下却是真心诚意。
他一把揽过陆从南的肩膀:“从南兄弟,你跟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最久,同老兄说说,王爷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
陆从南回头看他,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做甚?”
大柱笑着搓搓手:“投其所好啊!”
他叹了口气:“你与王爷有着多年相处的情分,不愁得不到王爷的看重,我们这些半路投靠的可不同,若是不能得到王爷那什么……青,日后怕是只能当个小队主了。”
他是人精,自然看得出官修竹的意思,以往王爷身边得用的人不多,他们都能得到王爷的看重,日后王爷手下越来越多,那时再想要脱颖而出,可不得多费些心思嘛。
“垂青?”陆从南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大柱想说的是什么,反问道。
大柱摆摆手:“这不重要。”
说完,一双小眼睛直直盯着他。
陆从南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回道:“大柱兄毋需担忧,你只管认真做事,王爷都看在眼中,他赏罚分明,不会亏待大柱兄的。”
大柱听了也不再追问,心里却是摩拳擦掌着,日后定要好好做事,早早在王爷身边站稳脚跟,说不定真能混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