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水里,一直等到吵吵嚷嚷的流民离开,马三才敢站起身。
那般凶神恶煞,除了那群总在流民中称王称霸的恶徒,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好在没有发现自己,他吁了口气,转身欲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破水而出,抓在了他的脚腕上。
马三面露惊恐往下看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湿淋淋的面孔,仿若水鬼,吓得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就要踢腿将人甩开……
回城修整的神武军有数百来人,都是在攻打天坑时受了伤的,重伤卧病不起还需修养,其中轻伤的有百十来个,早就憋得发慌。
陆从南下了令,不消片刻便列好队,跟着雁萧关就往外跑。
出郡府时,雁萧关无意间看见大堂里瑞宁和眠山月也在,眠山月正在半空中乱扑腾,逗的瑞宁从这边跑到那边,又呼哧带喘的跑上另一方。
这段时日眠山月确实受了些苦,消瘦不少,回来让瑞宁看见,心疼的不得了,几乎是要星星不要月亮,什么好吃的都往眠山月肚里塞,短短数日眠山月便又胖了回来,瞧着比往日还更圆润了些。
又有绮华和陆从南打掩护,雁萧关想拦着眠山月都不行,他见不得眠山月一日比一日胖,一日连恐带吓下了死命令,让它每日必须多飞飞,不然再这么下去真得变成胖母鸡,到时就将它炖来吃了。
眠山月一开始不情不愿,这会儿有瑞宁陪它玩,却是笑的眼都要快眯起来了。
玩着玩着,一抬头见到雁萧关,它扑扇着翅膀就准备过来,雁萧关摆摆手,让它自个儿去玩去。
一群人打马而过,很快便出现在了城郊。
带路的府军迎上前来:“王爷,北境流民多四散在前方河边。”
陆从南骑马站在高处,看着底下遮天连日的芦苇荡,微皱着眉:“王爷,情况似是不对。”
雁萧关骑着萌萌上了山坡:“怎么了?”
陆从南往下一指,只见不少流民聚集在一起,其间有人唾沫横飞,连比带划被簇拥在最中间。
距离太远,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能看见流民群情激愤,吵吵嚷嚷的,隔着快一里地的他们都能听见些微声响。
雁萧关回首招了一个斥候上来:“去探探。”
很快便有两名士兵下马,隐藏身形往底下摸去。
趁等消息的功夫,雁萧关看向流民聚集之处。
雁萧关此时位于河边的一座山坡上,山坡低矮,不过只是稍高些的土堆,青城三面皆有高山林立,通往码头这边却是一片平坦,蜿蜒而过的长河躺在平原上,河面宽阔,因着疫病,码头上停靠着许多船只,其上船工寥寥,看着甚是冷清。
与之相对的却是不远处的河面,有不少小渔船在河面上摇荡,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渔民。
距离码头不到半里便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荡,水鸟穿行,时而有青城百姓在芦苇荡中搜寻食物,再往远看去,便是越聚越多的流民。
斥候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回转回来,神色有些严肃:“王爷,流民暴动。”
“什么?”孙起元刚气喘吁吁地从底下爬上来,便听到此言,当即震惊出声。
初始青城外并无流民,直到前几年北境冬日大雪连连,北境的贵族对底下百姓越发严苛,才有人陆陆续续逃亡大梁朝,分散各地,青城外流民自然也越聚越多。
官相旬宅心仁厚,只要他们不惹出乱子,便任凭他们在此落脚,流民亦算安分守己,只为着生活奔波忙碌,两边一直相安无事,今日为何会突然暴乱?
雁萧关自然更不清楚,要暴乱,何不在前段时间青城动荡不堪时行动,流民中作乱的贼首分明与苏六奇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那时,他们或许还真能捞上不少好处,可现在青城已顺利度过危机,此时暴乱能有什么好处?
斥候道:“乃是流民中有人造谣生事,言道青城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诬陷青城此次疫病是流民引起,意欲联合神武军铲除流民,以安抚百姓。”
闻言,雁萧关冷笑一声:“他们倒还敢贼喊捉贼。”
斥候忧心:“事关性命,流民群情激愤,若是再不阻拦,他们怕是要聚众杀进城去。”
“他们敢!”孙起元气白了脸。
雁萧关看他一眼,实事求是道:“引发疫病这等丧心病狂的事都敢做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孙起元当即面色大变。
“数年来,你们已对流民的存在视若寻常,对他们根本无甚防备之心,待他们群起而上,府军猝不及防间难免露怯,到时暴民只管将无辜流民做马前卒,总能寻机杀入城中,抢掠一番再散入山林,到时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雁萧关平静地说着惊天之语。
孙起元颤抖着手道:“不能放他们进城,流民之中虽有无辜之人,可穷凶极恶之徒所作所为却让人闻风丧胆,人肉汤羹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美食,城中百姓若沦入釜中,等官大人回来,我可如何同他交代?”
带路的府军也心生胆寒:“北境流民身体高大,听说要在北境要活下来,无论男女老少都能提刀杀人,我们能将这么多的流民打杀干净吗?”
聚集而来的流民乌泱泱的,只粗略看去便有数千人,而此行他们带来的神武军不过百十来人,此时打上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陆从南担忧的看过来,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雁萧关瞥他一眼,甩出一个字:“说。”
陆从南指着流民那方:“也并不是所有流民都被首恶煽动,其间总有理智之辈,还有……”
他犹豫一瞬,看着抱在一起,身形较寻常流民更单薄矮小的妇孺,不忍道:“若是直接挥兵而上,流民中的无辜妇孺定然最先丧命,他们何辜?”
听到他这一席话,孙起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诧异至极,神武军神威赫赫,在雁萧关的带领下不止轻易拿下苏六奇一杆贼党,又将山中匪盗杀的片甲不留,没想到其中居然也有此等心性慈善之辈。
不过只是一瞬,他随即反驳道:“可城内百姓更加无辜,若是真让这群流民杀入城去,散进城内,到时才是伤亡遍地。”
陆从南也知孙起元所言并无差错,他眼露犹豫,没有再说什么,只用一双眼睛看着雁萧关。
雁萧关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孙起元,又看向面带怯意的府军,最后转向远处人多势众的流民。
他定定的看着流民,眉间微锁,流民归根究底还是百姓,比之日日操练的神武军,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最大的优势不过是人多……
等等,人多!
不知想到什么,雁萧关的眼睛越来越亮,瞬间扬起一抹笑,在陆从南信任的眼神下,他挑眉得意地拍了拍萌萌的脖子:“你们且先在这里呆着,我独自去会会他们。”
孙起元急了:“君子不立危墙,王爷……”
雁萧关早已策马而去,将他焦急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他忍不住看向陆从南:“陆将军,你就不担心王爷独自前去被流民伤着了?”
他看起来急的要跳脚,越想越担忧愧疚。
忧心愧疚之余,还有惊惧,整个大梁朝早早就有弘庆帝最为宠爱的儿子是雁萧关的传闻。
今年之前或许还有怀疑,可自午门事变后,这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古往今来,有哪位帝王能容许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犯上之举,之后还顶着百官的威逼,一定要保下儿子性命?
若是雁萧关在青城有个好歹,弘庆帝定然雷霆震怒,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到时青城能承担得起吗?
且不提弘庆帝,就凭雁萧关是青城的大恩人,他也无论如何不想见到雁萧关出事。
陆从南虽不知他心中所想,可看他急的直冒汗,还是转头安慰他道:“放心,有王爷出马,定手到擒来。”
他说的斩钉截铁,同时,他身后跟着的神武军也纷纷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
孙起元张了张嘴,一时居然被震慑地发不出声音。
随即便是满腔不解涌来,他们是不是太盲目信任雁萧关了?可想到雁萧关来青城后所做出的事情,哪桩哪件又容易了?说不定,雁萧关又能给他一个惊喜……
聚集而起的流民密密麻麻,个个衣衫破烂,瘦骨嶙峋,人人面上唯余麻木,被围在最中的一伙人虽也衣不蔽体,可面颊尚算饱满,眼里时不时冒出一抹凶光,眼里的奸猾狡诈让人只是一看便心生厌恶。
他们手中握着不知打哪儿来的刀棍,正挥舞着大声叫嚣道:“城里的狗官定是为了像天都大梁朝的皇帝复命,才要将罪责全部推在们我身上。”
“是啊,我们命如草芥,就是随意打杀了也没人寻他们麻烦。”
“可我们又有何错?本就只是安安分分生活在此处,遇见青城的百姓,避让三尺也便罢了,现在他们还要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我们只剩一条烂命,也不能让他们随意收割了。”
“大不了杀进城去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我们逃往他处,他们就是再想寻我们麻烦,也寻不到我们踪迹。”
……
字字句句皆充满了煽动之意,雁萧关还未到近处,便将他们的嚣张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震天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就算群情激奋,声音喧哗,也不能完全掩盖萌萌的动静。
围在外围的百姓纷纷转头,便见一人骑马奔来,马上之人肩宽体长,一双利眼正直直向他们投来,面上不露自威。
显然,来人是与他们完全不同世界的贵人。
躁动从外往内蔓延,被围在最中央的那人名为余阿三,身旁一干大汉都是他手下的狗腿子,他在北境之时,曾在一大户家养马,后来无意撞见主家小姐的贴身侍女与人偷情,他起了坏心思,威胁侍女与他成就好事。
他色欲上头,哪里知晓就算只是大户小姐的贴身侍女,又岂是他一个区区马夫能招惹的?
不过两月,他便因偷窃即将被主家施以刑法,不过他尚有几分眼色,见势不对当夜便逃了出来。
之后便一直混在北境流民中,逃来了大梁朝。
他生性狠辣,流亡生涯中同人争斗又给他平添了一股残暴,在流民中纠集了一批同他一般无法无天的汉子,成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他们干出无数天怒人怨的事情,因此让身边的流民无不惧他们如虎,事事受他们欺压,今日也是受他们威逼,才会聚集在此。
只是他们被欺压日久,又受他们煽动,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雁萧关不来,他们或许真会被裹挟着冲向青城,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雁萧关勒马停下,距离流民不过方寸距离。
直到这时,余阿三才发现他的到来,看他声势惊人,心里当即便是一沉,立马便与身旁的兄弟对视一眼,可见他只身一人,又是眼前一亮,眼中登时溢满凶狠。
他扬着手中破刀,带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顺着流民让出的道路走上前去。
雁萧关看着他嚣张的态度,挑了挑眉:“你便是……”
余阿三不等他说完,当即扬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定是城里的狗官派来当马前卒的,方才我说的话,你们之中还有许多人不信,看看,这探路的已经来了,要是我们不反抗,转眼就要遭受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