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置好了,一路劳累,让你去寻伙计送热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雁萧关走近他,看他狡黠的眉眼,无奈地木起脸,随即又从他眼睛里瞧出了一抹明晃晃的得意,他低应一声:“就来了。”
明几许倚靠在院门上,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剔渐长的指甲,刀刃在指端翻飞,刀光闪过,雁萧关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深怕转眼血光四溅。
明几许丝毫不觉旁人的心惊胆颤,垂着眼肆无忌惮地催促:“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太脏了,急着呢。”
院里,从夷州随他一同来回的侍从正在安置行李,因闳予珠、闳奇新兄妹的事情而避开天都众人的绿秧和吴伯也在,城外相遇时,两人不明状况还躲着雁萧关,现下倒是明目张胆地往这边望。
吴伯是明几许杀入明宅的亲历者,从那之后他伺候明几许都悬着心,不敢有丝毫错处,一个能对生身父亲下手的人,无论有何深仇大恨,其心性定然狠绝异常,随后几年,明几许以种种雷霆手段将夷州控制在手中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他感激明几许,也害怕明几许。
此时只敢看两眼就移开视线,不敢让明几许察觉,绿秧年龄小,虽敬畏明几许,却也亲近,一眼又一眼往那边看。
她眼里的惊奇太过明显,思娜靠在廊柱上,一双美眸也瞧着院门处。
绿秧是个自来熟的,同路许久,虽以前没相处过,此时两人作为队伍里唯二的女子,关系自然密切,她靠过去,窃窃低语:“少主是真的好亲近厉……”
思娜察觉她要说什么,立即转头捂住她的嘴:“是凓骨,别说错了。”
“是,我记得了,一不小心就忘了嘛。”绿秧傻傻笑一声,又道,“思娜姐姐不觉得吗?少主好亲近凓骨。”
思娜诧异看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绿秧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显吗?”
“他也会亲近某个人吗?”思娜喃喃自语。
“嗯嗯,”绿秧连连点头,“少主对其他人都淡淡的,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他有这种……恩,这种亲近的神态,就是对夫人和娜塔师傅,少主也很疏离。”
说完,她还点点头,深觉自己没看错,她感叹一声:“少主肯定是将凓骨当极好的朋友。”
思娜眼中一言难尽,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院门处,从她这边看过去,那边的两人身体距离有些过近,她倒是没觉得绿秧之言有问题,不过,她觉得绿秧还是涉世未深,在她看来,明几许待雁萧关是有亲近,可亲近里却含着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感情。
太古怪了,她总是看不明白圣子,可那又如何,圣子只要撑起圣子的责任,其他的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雁萧关可不知道这边两人的对话,他深吸口气,趁明几许动作稍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刃。
明几许手下一空,挑起眉看他:“在主子手里抢东西,还有没有点下人的样子。”
雁萧关面无表情:“我是忧心主子安危,太危险了。”
明几许似笑非笑看着他,伸出手摊在他面前:“那你给我将指甲弄好。”
瘦削的手掌上骨节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只是,太白了,在初夏的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薄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雁萧关几乎可以看见底下汩汩流动的鲜红血液。
雁萧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何心脏会忽然加速,明几许的手掌又凑近了些:“怎么?不愿意?”
“我……”雁萧关条件反射哽出一个字。
身边不远处的声音打断了他。
“咳咳……”故意夸大的咳嗽声响起。
明几许收回手,眼睫垂下挡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雁萧关转头看去,赵百泉高高在上的姿态印入眼中,他旁侧掌柜则尴尬笑着。
雁萧关走到明几许身侧站定,俨然一副守卫的模样。
明几许眼中滑过一抹笑意,微侧脸看向来人:“大人是?”
赵百泉蹙了蹙眉,不甚满意明几许表现出来的倨傲神态,掌柜察觉他的不喜,连忙上前搭话:“听闻公子是来青城做生意的?”
明几许眼神轻飘飘从赵百泉面上移走,面上带着一抹客气的笑:“正是。”
赵百泉本还等着他见礼,没想到明几许居然对他视而不见,他面色转硬,腹谤道:“如此不会看眼色,出门做生意也不怕将家业败光!”
掌柜的笑也僵在了脸上,他也是头一次撞见这么不会做生意的人。
明几许淡淡看着他们,垂目问尘一般:“两位有事?”
赵百泉憋着气:“听说阁下是来青城购买药材的药商,可是当真?”
明几许点头,疑惑看他。
赵百泉扯出一个笑容:“青城苏府正好有不少好药材,你若是有意,可去打听打听。”说完,他再不愿看明几许那张小白脸,挥袖大步离去。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明几许微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掌柜听而不闻,亟亟追着人去了。
雁萧关一言不发,不得不承认,当明几许冷嘲热讽的对象不是他时,他的心里是极为畅快的,尤其是看着赵百泉憋火的模样,他无法自抑地勾起一抹笑。
明几许转身看他,见他笑得开心,一翻掌将掌心按在了他胸口上:“指甲。”
雁萧关垂首看着他,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半晌,他拉过明几许的手腕,将人拉进院子,坐在石登上,自然而然蹲在明几许身前,好脾气地一手握着明几许的手指,一手细细地给他将指甲削短。
堪称顺从!
若是让陆从南看见,必然会惊掉下巴。
男人不知不觉皱起了眉,眼底凝着一抹紧张,像是生怕伤了他一般,明几许晃了晃神,恍然想起城外的对话……
“既然我是你的侍从,也该有个你们蛮族的名字。”
“就叫凓骨吧。”
凓骨,冷寒冰凉,幼年夜夜陪他入睡的东西,蔄山圣地遍地可见,森白冰冷,他此生注定摆脱不了。
一开始是怕的,可在猛兽咆哮鸟虫嘶鸣的寂静山林,能陪伴他的唯有身侧草林间蜿蜒爬过的银蛇。
渐渐的,他便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喜欢。
雁萧关将他的手指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见指甲紧紧贴在指端,棱角已被磨平,伸手摸了摸,没有察觉到凹凸之处,雁萧关满意勾唇。
放下手中并不温软的手掌,雁萧关站起身看着他:“如何?”
明几许以拇指指腹摩挲了片刻,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雁萧关,露出一抹笑:“你弄好的,自然是极好。”
雁萧关挑了挑眉,觉得他这话中有一丝他不甚明白的意味。
不等他再问,眼前坐着的人猝然翘起一条腿踢了踢他:“水怎么还不送来?去催催。”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见过用过就丢的,没见过他这般翻脸无情的。
明几许看他满脸憋屈的模样,往后一靠,石桌边缘托着他的脊背,上扬的下巴线条流畅,一举一动都在张扬他的肆意妄为。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侍从,不只要护卫我的安全,更要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雁萧关握了握手中的短刃,手指感受着金属冰冷的寒气,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笑的挑衅的人。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半晌,雁萧关猛然伸出手:“还你。”
他将刀反握着,刀刃朝向掌心,被牛皮包裹着的尾端出现在明几许的眼前。
明几许接过短刃,随即很是自然的往院门偏了偏头。
雁萧关转过身:”知道了,若是伙计还烧好,我亲自帮你烧好热水,再端进房,少爷可会满意?”
明几许笑着点头:“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这边两人完全没将方才的赵百泉放在心上,赵百泉出了客栈后,却一刻不停歇地赶往苏府。
“当真?真有药商前来收购药材?”
赵百泉点头:“是自交南而来的药商。”
他解释他为何急切:“交南疫病多发,想必对药材的需求量极大,我看那商人底气十足,所需的量应该不少,怕是身有巨款,才会自信他不用同城里药商打交道,便有人主动同他做生意。”
苏六奇点点头,他也自然知晓交南疫病多发,只是他倒有一处不明,交南药商向来只往外卖药材,可很少收购药材带回交南。
毕竟交南位于十万大山左近,论药材,大梁朝哪一处地方也及不上交南药材的数量和质量。
身边的谋士抬头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一转,便猜到他所想。
他倒不觉得意外:“老爷,交南的药材最好的可都得上贡给皇家,其次便会被送往各地权贵豪门,就是稍差的也不愁卖不出去。”
他话音刚落,苏六奇便点头认可,他每年从交南药商那里购买的名贵草药药材可不少,大梁朝疫病多发,时人能活到六十便已是长寿,早夭之人并不是全因寿命有定数,而是各种伤病。
百姓没有法子,只能挣扎的活着,若是患病,也只得认命,大族豪门却不同,家中的药材也许比皇宫太医院还多。
想到此处,苏六奇舒展眉:“你的意思是他是要将一些不甚好的药材贩卖回给交南普通百姓用?”
谋士摇头:“怕不只是卖,更多的是用这些炮制好的药材交换百姓从山中挖来的名贵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