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在忙的沈涟这时候却正向他走来，松垮的领口被秋风掀起褶皱，阴影在锁骨凹陷处摇晃。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你没事吧？”

楚浮生摇头：“没有。”随即又冷笑一声，“有两个人受伤了，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知道是谁把我推到一边‘救’了我吗？是萧昂。”

他边向沈涟走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之前把他描述地十恶不赦，他却突然冲过来救我呢？他怎么这么正好就在那里？怎么就敢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扑倒？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沈涟看到楚浮生一脸愠怒，心里早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作者意志只想让他俩相爱，就算相杀也得相爱，不管怎样都得爱。既然现在的陈玉林对萧昂只有厌恶，但就必须得发生点什么让他对萧昂再次产生爱意。

楚浮生一向厌恶受到禁锢和威胁，他渴望自由。但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禁锢之中。这一段时间，自己一直在慢慢缓解他积压的郁气和烦闷，结果今天全白费了。

沈涟走近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没入鸦羽般的发丝，楚浮生并没有反抗。于是他又张开双臂，将楚浮生按在了自己怀里。

楚浮生这才觉得不对劲，正要挣扎，沈涟却已经松开了。

“走吧，就去我那里缓一缓。”沈涟说。

楚浮生并非没有受伤，只是他经常受伤，丁点小伤他自己都觉察不到。他的手臂被擦伤了一大块，手掌也有几个破口。沈涟让楚浮生在办公室等着他，自己又跑到校医院要了酒精棉和医用纱布。

沈涟攥着楚浮生流血的手腕在水流中冲洗，酒精棉擦过道道伤痕，又用医用纱布帮他包扎好，他盯着面前人睫毛投下的灰色阴影——那截睫毛竟纹丝未动。

还是那么能忍。他笑笑。突然想起暴雨夜抱着这个人时，看到嵌在他肩胛里的弹头在烂肉里泛着青光。血水顺着身体的沟壑流淌，楚浮生咬烂的唇肉混着血沫黏在他颈侧，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味道，他也不曾喊一声疼。

他兀自想着，没想到楚浮生不知什么时候目光已经移向了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沈涟的包扎手法熟悉到让他无法忽视。

沈涟愣了愣，笑了起来，“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老师啊。作为医生和老师关注学生，不正常吗？”

楚浮生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挑眉，“就这？别的老师上完班就走，你整天在学校里呆着。原本心理咨询室一周只开两天，而且是不同老师轮值，我咨询过你以后，你一周七天都在，而且我就没见过其他轮值老师。沈医生，沈教授，你也太敬业了吧。而且，你在学校接待我，就意味着我连诊金都不用付。我问过我爸，他和你没有特别多的交情，也没付给你任何钱。你这根本不是敬业了，简直大公无私啊。”

沈涟或者说施明敕在心中恳切地点点头，可不嘛，连轴转连觉都睡不了多久，两个世界都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简直太大公无私了。

被楚浮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却丝毫不慌张，起身用全自动的咖啡机泡了杯黑咖啡，呷了一口，“那你觉得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是我亲爸......”话未说完，沈涟一口咖啡吐了出来，沾湿了西装和衬衣。

两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擦拭，手和手，手和胸膛胡乱碰着，结果还是留下一块块污迹。

沈涟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浮生。

楚浮生一直觉得沈涟是有点强迫症在的，爱干净，爱整洁，碰到一点灰尘就要洗手，学生过来找他，他愿意让学生握着他的手哭泣，但等学生走了他必定会仔细洗手，有时候甚至会戴手套。

这些习惯难道这么容易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吗？

他觉得脑中电光一闪，好像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测在慢慢浮现。

他把那种猜测使劲压了下去，看着沈涟前胸的棕褐色，沉默地鞠了个躬，把刚才那句话说完了，“......但你太年轻了，所以应该不是。”

对面的沈涟终于哭笑不得，“我当然不是。你不要担心，我听你说过自己的过往，也听你父亲说过你原来的性格，看到你在不断地改变，在逐渐变得越来越好，所以就想尽我所能多去帮一帮你，就这一点而言，你对我来说确实是特别的学生。”

楚浮生还在看着沈涟的手，听他这样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沈教授，我不该这么没礼貌的。因为萧昂这件事，我确实心情很不好。无论如何，在其他人看来他都是为了我而受伤的，我很难......”

“你不是开车的人，你也是被汽车刮碰到的受害者。萧昂受伤是他自己凑到那里去，和你无关。不是你拉着他替你挡住的，而且他不把你扑倒你也不一定逃不开。我们往坏的地方看，他可能就是为了逃避坏债才来这一出，而且他在学校里名声已经不好了，和你的关系也公开了，还不如立一个深情的人设。所以，你不要在意，你连看都不要去看他，他给你发任何消息也不要回。”

楚浮生呼出口气：“好。”

把楚浮生送出门之后，施明敕叫出来逻辑之神。“你都顶着‘神’这个名号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废物啊？”

逻辑之神叹气：“被架起来了，才知道一切都这么难。”

施明敕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本小说的作者意志没有那么难控制吧？至少，你可以提前提醒楚浮生剧情的变动，但是你没有做。”

逻辑之神默了默，然后说：“确实事发突然。”

施明敕不耐烦地将自己被弄脏的衬衫脱掉，甩在地上，又从橱子里拿了一件穿，然后歪在办公室舒适的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眼神黑沉沉的。在逻辑之神以为他已经不想再说话时，终于开口，“我说过吧，想要我做什么明着来。我既然不受你们的控制，也可以把这些小说世界都搅得天翻地覆。”

逻辑之神被揭穿，少有的有些窘迫，“你是被选中的人，可以自行变成小说里的任何人，不受角色意志和作者意志的任何控制，你知道我们很需要你的。”

施明敕伸出食指，逻辑之神便收了声音,只听他冷冷说：“任务终止协议不能作废。但如果我主动要求帮忙的话，你们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不就是想让我主动接你们的活吗？”

逻辑之神有些谄媚地说：“人才我们实在不想放过嘛。现实中的人穿书真的很麻烦，要走很多程序，而且我们也无法对现实做出任何调整。小说中的人物才是最方便最任务的，而你又尤其特别。”

施明敕没有答话，细长的手指点着桌面，“我看过你给楚浮生说的最能提升报复值的三个方法，第二个让我很疑惑，既然他是书本里定下来的主角，作者意志会允许他喜欢别人吗？能允许他不和原定的攻在一起吗？”

“这个嘛，作者意志和作者不同，作者意志是作者在文本里留下来的期望，在这些小说里，它就想达成虐恋情深，有虐有情深，最后两个人圆满地在一起就能糊弄过去。我们再稍加压制，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不然还有什么可报复的。”

“就是说，楚浮生如果在小说里爱上了别人，这本小说依然可以正常运行是吗？”

“对，但是楚浮生还是走第三条更合适吧，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爱男人的样子。”

施明敕听到这句话，脑中不知在想什么，讥诮的嘴角竟然弯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摆摆手，“行了，你的任务我接了。但是我告诉你，给我把作者意志牢牢压住，不准再出现今天这个情况。”

逻辑之神扔出去一个棘手问题，自然答应地很开心：“会努力的会努力的。”

施明敕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逻辑之神给的任务肯定不简单，三个世界来回奔波，真的要命。

之前宁愿放弃逻辑之神的金手指也要脱离任务，就是因为太消耗精神。他虽然不会受到小说角色和作者的影响，但连续完成高难度任务也会有巨大的副作用。不同世界有时时间和重量都不同，他在两个世界穿行会有很多不适感，甚至会产生晕眩、幻听、幻视，有时甚至将世界搞混，经常处于一种应激状态。

逻辑之神劝他离开楚浮生的世界，“反正你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在小说里也只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你的出现和报复值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不放心而已。但是这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了，前两个世界里可是一点亏都没吃，没什么可担心的。”

施明敕不置可否，心想，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