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过后贺玦答应了郁冶的提议,以他目前的情况确实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房子,而且这对贺玦来说还是一个可以接触郁冶的机会,说不定他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还能够有所发展。
然后贺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这房子他还能继续住几天,收到郁冶的邀请后竟是马上就收拾起了东西,说是趁着周末有空,准备今天就搬过去。
郁冶这几天是住在酒店,要先过去拿自己的行李,借贺玦的数据线给手机充满电,又交换了联系方式。
贺玦则是和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打包要带走的行李,几个人干活效率很高,两个多小时就把东西都打包好了。
还好只在这边住了一年,东西也不多,叫了辆小货车就能装下。
看着郁冶发过来的地址,贺玦才知道郁冶居然和自己父母住在同一个小区,但因为被公园隔开,平时进出门也不是同一个,整整高中三年间在小区里他们居然没有见过一次面,错失了一段宝贵时光,未免太可惜。
郁冶领着贺玦上楼,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贺玦也很快就知道了是为什么。
屋内很空,看上去几乎完全居住痕迹,家具上也都盖着防尘罩,唯一的活人气息大概就是郁冶摆在客厅中间的行李箱。
“你这里多久没住过了?”贺玦摸了一下玄关处的鞋柜,发现居然没怎么落灰,应该是有专门请人定期来打扫。
“大概两三年吧,之前回来也没住这边。”郁冶说着话,帮贺玦搬了一个箱子进来。
是啊,郁冶先前一直在国外上学,基本不怎么回来,房子闲置这么久也不是什么很让人意外的事情,不过还好有家政定期做清洁,如今收拾起来工作量应该也不会太大。
“所以你这是请我来做苦力?”贺玦调侃道,还一边放下行李,撸起袖子准备开始干活。
郁冶也没否认:“就当是付房租了,你想住多久都行。”
本来郁冶其实没打算让贺玦帮忙打扫卫生,准备叫个家政服务,但这房子之前是郁浅在帮他管,定期上门的家政也是郁浅助理联系的,郁冶没有对方的联系电话。
于是就尝试在线上找,不过郁冶暂时还在研究流程,贺玦就提议亲自动手,反正这套房子只是两居室,加上客厅厨房卫浴间,面积也没有很大,基本只需要扫地加拖地就行。
郁冶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翻出家里的清洁工具,就和贺玦分工打扫了起来。
贺玦找郁冶要了工具箱,先去检查了一下电闸,排查过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把电源打开了。
郁冶也是在通了电之后,才想起来之前有买过机器人,从收纳箱里翻出来充了会儿电,是能开机的,所有功能也能照常使用,这无疑会是一个打扫卫生的好帮手。
两人一机器打扫了大半天,总算在天黑之前把屋子收拾好了。
晚饭依旧是速食,两人在小区门口的24h便利店简单解决了一下,回去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这个的房子因为闲置了几年,被子什么的也长时间没用过了,回来后事情太多,也没来得及买新的,郁冶也是准备铺床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件事。
现在买也肯定来不及,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去贺玦那里和他挤一晚上。
虽说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很熟,不过也没什么好扭捏的,郁冶直接向贺玦提出了想暂时分他一半床的请求。
贺玦自然不会拒绝,同时还有些许紧张,毕竟他对郁冶的心并不算单纯。
在贺玦洗完澡带着湿润的水汽坐在床上空着的那一侧时,迟来的尴尬氛围才蔓延开来。
郁冶几乎没有过和其他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经验,小时候睡的是婴儿床,稍微长大一些就独立睡在自己的房间,只有幼年少数几次缠着伊澜给他念故事时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入睡。
他读书时从来没有住过寝室,上高中后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己独居,好像这样和别人挤在一间卧室的经历还是第一次,而对方还是好几年没见过面,甚至不曾同过班的老同学。
但小时候的一些回忆被勾起,郁冶想到刚刚离开不久的母亲控制不住的又开始难过,也没有什么找话题的心思。
他腾开位置,往旁边挪了挪,说自己困了准备睡觉,询问贺玦还需不需要留灯。
贺玦说不用,主动起身把灯给关了,钻进被子里,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黑暗很好的掩饰了两人内心的想法,贺玦和郁冶都默契的假装自己马上就要入睡。
身侧的呼吸声实在有些难以让人忽视,房间里另一个信息素的存在感也很强,可郁冶又实在累了一整天,原本沉重的眼皮缓缓地闭上,但脑中思绪却依然清醒,他就这样陷入浅眠当中。
过去几天内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些有关于妈妈的回忆走马观灯一样不断在郁冶的脑海里交织,梦里妈妈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郁冶竭力触碰却什么都抓不住,能够留下来的又太少太少,或许亲人的离世真的会是一辈子的潮湿。
郁冶在梦里喊了一声:“别走!”随后就被惊醒,眼尾冰凉,是不自觉流下的泪。
“做噩梦了吗?”一道略微带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贺玦一直没睡着,他觉察到郁冶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突然喊了一声,像是在做噩梦,他侧过身去看郁冶,确认对方的状态。
郁冶一直没有出声,贺玦有些担心,掀开被子准备开灯,刚碰到开关就被郁冶拽住了睡衣的下摆:“别开灯。”
他说话时还带着轻微的鼻音,昏暗视线下贺玦似乎还看见郁冶眼尾微弱的反光,像是哭过。
贺玦猜想这些大概和他昨天夜里一个人在桥面上吹风也有关系,之前碍于边界没有问,可现下郁冶的状况应该很需要有人来安慰,于是贺玦没再犹豫,直接问了出来。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郁冶还在沉默,但贺玦也没打算逼他开口,虚虚地揽住郁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睡不着的话可以先在靠着我缓一会儿。”
黑暗中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郁冶紧紧的握着贺玦手腕,几乎整个人都躺在贺玦的怀里。
皮肤相贴下传递过来的是他的体温,这是贺玦认识郁冶近九年来和他近距离接触最久的一次。
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多暧昧的举动,贺玦只是安静地躺着,尽可能继续郁冶更多的安全感。
正当贺玦几乎以为郁冶已经再次入睡时,郁冶松开手,转过身来面对着贺玦。
和不怎么熟识的人交心是件有风险的事,大抵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郁冶开口第一句话说的实在艰涩。
“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我妈妈……前几天离开了,我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没能或者出来,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刚刚在梦见我妈妈了,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抓不住她的手,她会不会是在恨我,恨我离家那么远,陪她的时间那么少,在那样紧要的时候,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所以在梦里她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了对吗。”
郁冶看似是在问贺玦,实则是在问自己,他似乎陷进了情绪的死胡同里,他觉得自己是个忽视亲人、自私自利的罪人,理应受到上天的惩罚。
与人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郁冶在不断谴责自己的同时也克制不住对伊澜的思念,他没有再哭,只是看着贺玦,声音哽咽着:“为什么她不能多等我一下呢?贺玦,我好想她……”
贺玦从没见过郁冶这般脆弱的样子,他印象里的郁冶总是笑着的,坚韧又温柔,没有人会忍心看他难过时的模样,无需看见他的神情,贺玦光是听郁冶带着哭腔的倾诉就足够心疼。
“你妈妈一定也很想你。”贺玦伸手将人揽紧,接着向郁冶说起了自己亲人离世的经历。”
“小时候我父母都很忙,我四五岁的时候特别闹腾,她们没办法兼顾两个孩子,就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我几乎整个童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爷爷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对我很好,不管我多调皮捣蛋他也从来不会生气,还会带着我去徒步、钓鱼、做手工……
他也有个缺点,是个酒蒙子,老是趁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喝酒,被我发现了就企图用零食来让我保密,我就跟奶奶告状,他瞪着眼骂骂咧咧地说我是个小没良心的,作势要打我,但也从来没真的动过手。
很开心的一段时间,后来我上初中了,只有寒暑假会回去看他们,爷爷年纪大了,做不动手工也走不了太远的路,但还会乐呵呵地拉着我聊天,怕我零用钱不够用,每次走之前他和我奶奶都会偷偷给我塞红包,后面我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贺玦突然停顿了一下,缓了几秒又继续说了下去。
“中考前一天,我爷爷脑溢血复发去世了,我爸妈怕影响我考试状态,瞒着没跟我说。
考完试那个下午,我爸接我来到灵堂,我才知道这件事。
很恍惚的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反应过来已经抱着爷爷的遗像回了家,一个人的一生就被这样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
那时候在想,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成绩哪里有亲人重要啊,请个假去医院还能好好和他告个别,可是人的生命就是那么无常,时光也不能倒流。
直到现在我也还在怨恨着我的爸妈,恨他们的隐瞒,也恨自己没有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多陪陪他。
可是我总要学着接受,我把爷爷生前给我雕的木工吊坠随身带在身上,喜欢上他曾经爱做的事情,就这样我喜欢上了钓鱼,闲暇时也会自己做做手工、下下象棋,这是爷爷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这样就好像是带着他的一部分继续活了下去。”
“郁冶,你听过一句话吗?”
郁冶有些不解,他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贺玦的眼睛,亮亮的,带着莹润的光,贺玦在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什么话?”郁冶问他。
“人的生命是他过往所有关系的总和。”
“每一个在你生命中意义非凡的人都会在你身上存在过的痕迹,影响着你的思维、你的行为习惯,哪怕这个人离开了,留下的痕迹也不会就此消失。
也可以说,你妈妈的去世并不代表着她的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继续陪在你身边。她很爱你,所以她也肯定不愿意看见你伤心自责的模样,会希望你能吃好、睡好,开心幸福的度过每一天。”
贺玦的话让郁冶有了一些新的感触,他想自己的情绪或许真的是过于偏激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事实,也忘了自己其实是被爱着的。
这次意外的深夜谈心也拉进了两个人的关系,郁冶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和别人说出自己的心事,也没想到贺玦会愿意分享他的经历,郁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做好了摔下去的准备,可最后却是被厚厚的云层柔软地接住了,同时好像还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