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落针可闻的寂静蔓延开来。

安静的空间内，藤原千纪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他无意识地攥住吧台上的酒杯，潮湿的手心几乎难以握紧光滑的杯面。他紧张地盯着沉默不语的太宰治，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十分重要。

“啊。”藤原千纪的固执似乎击溃了太宰治的防线，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放下酒杯，手肘搭在吧台上，裹着绷带的伶仃手腕自然垂落。他仰着脸，眼神迷离地望了望天花板，昏黄的光线被眯缝着的浓密眼睫割裂，落入有些干涩的眼睛里。

藤原千纪依旧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良久，太宰治才开口道：“我想在这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这里……很重要。”

“是谁？”答案近在咫尺，藤原千纪愈发紧张，手下用力，指腹微微泛白。

“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丝虚无缥缈的意味，如同迷途的旅人，将死之际看到天堂的幻影于是颤颤巍巍留下最后一句碎语。

面对太宰治这种奇异的状态，不祥之感在藤原千纪的内心发芽成长，最后破土而出。不幸的往事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织田作之助坦然赴死的样子，心里突突直跳。

“他……他是去世了吗？”

不会吧，织田作是死掉了吗？所以太宰治才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藤原千纪无意识地抠挖着玻璃杯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太宰治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他嘴角裂开，眉毛挑起，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他灰暗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洋洋的光芒，就像是小孩子剥开一层层零碎宝贝，小心翼翼地把藏在盒子最深处的玻璃弹珠拿出来，在阳光下和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份动人的美丽。

他勾着唇角，发出一声畅快的笑容，迫不及待揭晓答案：“当然不是，他还活着哦。”

藤原千纪这才长舒一口，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擦掉额头因为紧张涔出的冷汗，随后埋怨地瞟了他一眼，嘴里抱怨道：“那你这幅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太宰治闻言哈哈大笑，托着脸，强调道：“和你的世界的织田作一样哦，他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写小说了。”

藤原千纪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闻到：“写小说？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织田作肯定写出很多本小说吧。”

“哈。”太宰治一脸神秘，在藤原千纪亮晶晶的眼睛里，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他只写了一本小说，而且……还没有写完哦。”

“真的吗？”藤原千纪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简直难以相信织田作之助居然是一个如此深度的拖延症患者。

这起码得过了两三年吧，一本都没写出来？

藤原千纪叹了口气道：“那真是让期待他小说的人失望啊，他的小说不会是有生之年系列吧。”

太宰治似乎是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同藤原千纪一起吐槽织田作之助，从他的拖延症写作习惯到又养了几个孩子，从他可以在门口捡一个陌生人回家到他对辣咖喱的终极痴迷。

织田作仿佛如今就坐在他们身旁，将身上发生的一切都细致地向二人倾诉，惊讶地发现自己生活中那些看似无趣的轨迹，却让两个人都听的津津有味，甚至时不时还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啊啊啊啊，真的是啊，怎么会有这样天然的人呢？”太宰治举起双手，左右摇摆，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快活：“那种荒谬的毒蘑菇汤他也会去做耶。”

他在吐槽织田作会因为别人随口说的蘑菇汤配方而去尝试。

藤原千纪闻言耸耸肩，眯着眼睛抿了口酒，随意开口道：“可是这看起来更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呢，织田作看着那么成熟，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嘛。”

太宰治立刻摇头道：“哈哈哈，那是千纪你不了解织田作，他就是能干出来这种事的天然，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俯下身，右手捂着肚子哈哈哈大笑，左手去拍打吧台的桌面，木质吧台在他的拍打下发出了不可承受的嗡嗡重响。

看到太宰治如此欢乐的样子，藤原千纪的心也轻松起来，他放松身体，倚靠在吧台上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哈哈哈，没办法嘛，比起织田作我就是更了解你嘛。我也不认识这个世界的织田作嘛，明天你把他叫出来介绍给我认识嘛，我看看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样子的。”

这简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时光了，太宰治的开心感染到了他，他发自内心希冀这样欢乐的时光可以无限延长，延长到一个小时，一个晚上，一天或者更长到一个星期。他们都可以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毫无负担地狂笑，直到胃部疯狂抽搐。

但是，他的耳边最后只剩下了自己的笑声。他突然发现太宰治的身子像一只大虾那样蜷缩起来，额头几乎要触及膝盖上的布料，就连声音也淹没在这种自我包裹的姿势里。

短短一分钟，笑声就消失了。

藤原千纪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太宰治，伸手在虚空中抓了抓，他试探性地叫了太宰治一声：“治？”

太宰治依然蜷缩着，他的表现更加让藤原千纪局促不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太宰治变成这个样子。

是他说错话了吗？

还是他是不应该去碰他？

藤原千纪轻轻咬着下唇，最后还是轻轻晃了太宰治一下。

太宰治像是一个被松松卷起的寿司，只是轻轻一晃，内馅儿就洒落在菜板上。他一下子被晃开，脸顺着这力道缓缓抬起来，他的嘴角还是勾着，但是却多了几分勉强的意思。

“嗯……我没办法给你们俩介绍了，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住藤原千纪，不幸的往事重新浮现，巨大的爆炸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面前这只眼睛似乎与那只映在血泊中的眼睛重合，露出哀伤到极点的神色。

如果这个世界他没有来，那么织田作……是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