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都没事,只有色达......"他突然开口,车窗外的雅拉河在晨光中闪着碎银,远处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这句话。
"小鸢在遗书里写道:'如果走投无路了可以来找哥哥,哥哥在色达等你。'"他从西装内袋掏出皱巴巴的遗书复印件,高原的风卷着沙粒拍打车窗,"他死后我才明白,这不是指引,而是......"
"是邀请。"我盯着遗书上那行力透纸背的钢笔字,突然想起顾星言曾说洛小鸢有严重的抑郁症。车过折多山垭口时,4298米的海拔让我胸闷气短,顾星言却像感觉不到高原反应般继续说着:"他总说小川像他,敏感、脆弱,容易被这个世界灼伤。"
"可小川才二十岁......"我的声音被越野车的引擎声吞没。公路盘旋而上,色达的红色房子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像燃烧的蜂巢缀在山坡上。
“洛小鸢怎么能这样?”
“对于抑郁病人来说,死是一种解脱,这是他们最典型的症状,他们无力面对这个世界,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他担心小川孤苦无依,无力应对这个世界,那么还不如解脱。”
顾星言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西装下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你在发烧?"我摸上他滚烫的额头,被他轻轻推开。
"我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干吞了两片白色药片。
越野车在土路上颠簸,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后视镜。我望着顾星言疲惫的侧脸,突然意识到那些他反复提及的"因果",或许就是缠绕在他灵魂深处的业火。当色达佛学院的金顶终于刺破云层时,他的瞳孔里映出的不仅是晨光,还有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宿命。
我突然理解了洛小鸢笔下的孤独——那是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磷火。他曾以为抓住的那束光,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当太阳沉下山脊,连影子都会离他而去。这种对永恒的渴望与对消逝的恐惧,最终化作遗书里那句温柔的诅咒:"哥哥在色达等你。"
越野车在盘山路巅簸时,我望着顾星言紧皱的眉头,突然看见洛小鸢的灵魂在高原的罡风里飘荡。他或许无数次站在色达的山坡上,看着弟弟的哽咽,却只能将安慰化作断线的风筝。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我爱你",最终凝结成催命的符咒。
他的弟弟,他唯一心心所念之人……他还是这么忍心的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还给他指了一条路,一条人人的必经之路,一条他觉得通往自由的解脱之路。
这条路,虽然是人人必经之路,是我们人生的终点,可他不能就这样剥夺了小川享受生命的时长。
七个小时后,色达县城在暮色中浮现。海拔4010米的高原气压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呼吸骤然停滞——云层在穹顶凝固成浪花的形状,缝隙间漏下的蓝光像撒落的矢车菊。泛黄的草甸在落日余晖中燃烧,坡底的红房子群被镀上琥珀色的光晕,阴影处却红得惊心动魄,仿佛凝固的血痂。
"看那里。"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呼吸更加急促了。
五条盘山公路从谷底拔起,将红色建筑群切割成奔跑的人形轮廓。最高处的坛城金顶刺破云层,在暮色中折射出冷冽的光。当越野车驶过那片蓝色植物带时,我终于看清每座红房子的独特——有的窗棂绘着褪色的八宝纹,有的门楣挂着经幡碎片,层层叠叠的木隔板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无数未眠的亡灵在低语。
"小鸢曾说,这些房子是活着的曼陀罗。"顾星言的声音裹着血丝,"每一座都是修行者的茧,破茧成蝶时,就会融入这片红色的海洋。"
我望着他眼中燃烧的金色夕阳,突然明白那些悬在我们头顶的"因果",不过是两个孤独灵魂在命运长河中的相互映照。当第一颗星子坠入坛城的金顶,那是替我挡下的灾祸,也是我们共同的业火。
"红色佛国,听说这里可以净化人的灵魂,罪恶之人来这里可以洗清自己的罪恶。"司机师傅收钱时,佛珠在腕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顾星言望着车窗外流动的红色海洋,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滚动。
越野车碾过碎石路的瞬间,顾星言突然按住司机肩膀:"师傅,麻烦送我们去天葬台。"
"天葬台?"司机师傅的佛珠突然静止,"那地方下午才......"
"小鸢在那里。"顾星言松开手。
暮色中的天葬台像枚褪色的铜钱,边缘散落着玛尼堆。顾星言下车时踉跄了一下,我扶住他滚烫的手肘,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退烧药与藏香的气息。经幡在头顶猎猎作响,远处秃鹫的剪影划过血色残阳。
"小鸢说,天葬是最干净的葬礼。"他从口袋掏出褪色的哈达,边缘绣着的八吉祥纹已经模糊,"他说要把骨头砸碎,拌上糌粑喂秃鹫,这样灵魂就能乘着翅膀......"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哈达从指间飘落,像片凋零的雪花。我弯腰拾起时,发现哈达上有暗红的血迹——是顾星言刚才咳出来的。
天葬台的石板缝隙里嵌着细碎的骨渣,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顾星言跪下去时,西装裤腿沾满冻土,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石板上的刻痕,仿佛在阅读某种古老的符咒。
"这里有他的味道。"他突然抬头看我,瞳孔里映着千万盏酥油灯的微光,"你闻,是雪水浸过的藏红花......"
我蹲下身,却只闻到高原的风里裹挟着腐肉的腥气。秃鹫的低鸣从远处传来,顾星言突然紧紧抱住我,滚烫的泪水滴在我颈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咸涩的液体渗进衣领,像某种古老的封印被打破。
"因果......"他在我肩头呢喃,"他用死亡给我下了蛊......"
经幡在头顶哗啦啦作响,我突然看见洛小鸢的灵魂站在天葬台边缘,白色的藏袍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朝我们微笑时,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闪烁。
我忽的被这种不真实感包围,洛小鸢的葬礼竟然是天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