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熙泽和克莱因约定的时间是半小时后薛宅见，毕竟从中央区到南一区，一路过来虽然并不需要花费这么长时间，但介于克莱因就算是个Omega中的异类，多少也比薛熙泽这种被当成Alpha养大的更在意自己外表，算上出门准备，半小时就恰好是个不长不短刚刚好的时间点了。

半小时后。

明月朗照，凄风冷寂。

树木枝杈被吹出一地斑驳阴影，庞大的薛家主宅就像遥远星空里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浅灰色的最新款飞行器缓缓降落到薛宅附近的近地泊位，上面下来的少女一身黑色运动装，做贼似的鬼鬼祟祟狂奔过来。

薛熙泽：“……”

边野：“……”

克莱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却细若蚊蚋：“不好意思久等了久等了！”

薛熙泽：“……需要休息一下吗？”

“需……当然不需要！我们现在就过去！”说完昂首阔步就要往前走。

薛熙泽一把拽住她：“走反了。”

克莱因：“……”

道路两旁的复古路灯随着三人的靠近次第亮起，不算深的夜，天边偶尔还能看见横冲直撞的飞行器掠过后的尾气虹霓。烟花一样，短暂的停歇后便消匿无踪。

“熙泽哥哥，你为什么要叫我一起来这里？”

薛熙泽目光幽沉：“好奇你的失忆症。”

“啊？”

他看着克莱因错愕的表情，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最后一次看见黎铮的场景。

年轻的少将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黑眸冷沉，整个人就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剑身上却横亘着凹凸不平的锯齿状缺口，密密麻麻，只需轻轻一敲就会轰然破碎。

但它近乎固执地矗立着，就算被外力击打成尘粉也要用尽全力一点一点的拼接复原。

然后再一次倔强地挡住前路。

“火炬和戎曦，我都不会交给你们。”

他听见他说。

“姜元瑾说，黎铮和他的前Omega未婚妻一同返回帝星述职。”薛熙泽说，“问题是，黎铮手里不止有他这位Omega未婚妻，他还带回了火炬。你真的觉得你这次来帝星原因简单到仅仅是因为你想吗？你和黎铮在特米纳索传出的结婚谣言，背后真的没有任何推手吗？特米纳索星长会放任有人恶意在背后议论她的宝贝女儿吗？”

“……”

克莱因陡然顿住脚步，面色有些发白。

她嘴唇翕动一下，又翕动一下，忽然一架火红色的飞行器疾驰而过，烈焰似的红光打在她脸上。

就像洗不干净的新鲜血渍。

“到了。”边野说。

三人同时抬头往前看去。

高耸入云的塔楼，就像一个倒置的、苍白的火炬。

薛熙泽掏出从祁向阳那里顺来的古董门禁卡：“走吧。”

三人一起毫无阻碍地进了塔楼。

正如小露丝所说，塔楼里的住民现在已经不多了，至少从外面看，这个时间还亮着的窗户很少。稀稀拉拉的光在夜里如同骷髅眼里的幽幽鬼火，森然俯瞰着脚下虫豕般的人和物。

祁向阳家在七楼，如果是往常，薛熙泽一定拉着边野直奔七楼，这次却少见地决定从楼梯一户一户逛上去。

克莱因：“这里没有监控之类的东西吗？你确定我们是来夜探的不是来打草惊蛇的？”

她拉了拉自己特意穿的黑色运动服，蹑手蹑脚的模样像足了欲行不轨的匪徒。

薛熙泽无语：“要真是这样，刚才我们就不应该用门禁卡大摇大摆进来了。”

“这里没有监控。”边野说。

薛熙泽点头：“对，这里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存放。更何况这栋楼还有很多安保人员，他们应该根本就不清楚这栋楼是用来做什么的。”

克莱因抿唇，再度感受到了来自学霸的智商碾压。

她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决定不再展示自己的想法。

三人顺着楼梯一户一户摸排了过去。

这里说是普通的住所，但每一户上都贴了包括门牌号在内的住户名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编码。编码一共9位，邻近两位住户间的编码乍看去没有任何前后顺序的关系，薛熙泽莫名感受到几分莫名的焦躁。他以前没有注意过，这栋楼采用的是现在极为少见的环形结构，镂空的中庭漂浮着用于照明的金色和绿色光点，每扇一模一样的暗红色门上则勾勒了个和塔楼外观类似的倒置火炬，有些是绿色，有些是金色，和编号一样，也没有任何规律。

薛熙泽蹙眉，直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

边野的目光停留在一扇画着绿色火炬的门上：“这里的主人很久没有回来了。”

薛熙泽一愣，克莱因努力按捺住自己尖叫的冲动。

金色的眼睛比对着紧挨着的两扇门：“它太新了。”

新得，不像有人日常开关。

薛熙泽顺着边野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如她所言，每个涂成绿色火炬的门都要比金色的那扇显得更新。然后他又发现了一个特征，正准备开口，就见边野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扇门前。

先一步发现的克莱因蹿了过去：“黎曦……？”

薛熙泽双目一缩。

这是个从姓氏到名字组合，都让人觉得熟稔的存在。

克莱因显然比他更清楚，于是她毫无所觉地投下一枚重磅炸弹：“这不是黎铮的妹妹吗？”

“什么？”薛熙泽和边野同时侧头。

克莱因想起热爱八卦的Alpha跟她分享过的黎家密辛，倒豆子般自信科普道：“黎曦啊，黎戎和黎铮的妹妹。后面两个你们都见过，黎戎就是戎曦。”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戎曦这个名字压根儿就是黎戎和黎曦去掉黎字后的组合，怪只怪自己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时没有往这方面联想，不然……希望证明自己存在的重要性的Omega扼腕，嘴里继续道：“黎家的事情，虽然我也不算特别清楚，但我觉得熙泽哥哥你应该隐约也听过一些他们家的传闻。”

薛熙泽垂眸，未置可否。

克莱因说：“和其他世家不同，黎家向来强者为尊，且信奉血脉的力量。黎戎和黎曦就是黎铮一表三千里的妹妹，很难相信都这个时代了还有搞这一套的家族吧？黎家就是。他们每一代主家最优秀的Alpha都会被选为下一代家主，而分家——就是那种一表三千里但还是跟着姓黎的，也会选出一名最优秀的Omega成为主家这代继承人的未来伴侣。当然，如果分家那边也是个优秀Alpha的话就会让两个Alpha一同长大，在他们分化后按能力来决定到底谁是继承人，在继承人决定后，再决定Omega出自主家还是分家。不过很幸运，这一代最优秀的Alpha生在主家，所以分家那边就选了黎戎过来。至于黎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黎曦也过来了，现在可不兴一A两O。”

薛熙泽：“你见过黎曦吗？”

“啊？”

“黎曦吗？”克莱因蹙眉，忽然眼前一亮，“你等等啊，我找个人。”

她立马远程连线了跟她分享八卦的Alpha。

几乎就在下一秒，一张照片被投在了半空中。

照片的中间是个笑得满脸灿烂的少女，她左边拉着个同样笑容灿烂却多了几分羞赧，五官和她有六分相似的少女，右边则拽着个满脸写着别扭的冷酷的少年。照片上的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黑头发，其中两个连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漆黑，但中间的少女却生了双翡翠般的绿眼睛。

薛熙泽像是得出了某个结论：“中间的是黎曦吗？”

克莱因点头，边野却看着照片里“戎曦”的左手略微出神——那里戴着一串小巧可爱的心型粉水晶。

“阿白？”注意到边野还在看那张照片，薛熙泽喊道。

边野收回视线：“照片方便发我一份吗？”

克莱因激动得两眼发光：“当然，姐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现在就发给你！”

薛熙泽：“……”

拳头硬了想把某些发言完全不合时宜的Omega从楼上丢下去怎么办。

“所以熙泽哥哥你刚才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得到边野的询问式拜托后的克莱因理也直了气也壮了，干脆不再去纠结学霸对学渣的智商碾压，堂堂正正问道。

薛熙泽：“……”更想打人了，Omega打Omega犯法吗？好像犯，暴力不可取，暴力是硬伤。

反反复复默念三遍，他才努力心平气和地回答：“黎曦是黎家的火炬。”

“……什么？”克莱因愣住。

薛熙泽从对方震惊的表情里体会到了为什么帐篷里小露丝在欣赏到自己表情后说话间会带着几分诡异的怜悯。

“字面上的意思。”薛熙泽平静道，“所以我也怀疑，你是贝伏鲁的火炬。”

克莱因脸色煞白。

“你的失忆症，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患有这个病症，而是贝伏鲁不愿意你知道背后的真相。”薛熙泽说，“特米纳索星长故意放出你和黎铮的谣言，也是希望借用黎曦保下你。只要有一个火炬，就不会有下一个火炬，在黎曦用完前，如果她能找到下一个替代品，那么你就可以只需要履行一个Omega的使命平安到老了。”

“……”

克莱因慢慢松开了从刚才起就攥紧的手，掌心留下几枚月牙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