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向阳和舒道凉果然今天也没去上课。看着边野刚刚发来的消息，薛熙泽漆黑的眼底闪过丝暗光。他想起昨天在预言照片上看到的内容，抬脚往契约之门的方向走去。
熙日朗照下的薛家主宅和先前同祁向阳一起带边野去契约之门的那天并无不同。穿过莨苕缠绕的科林斯柱，走过黑白两色的菱格地板，再绕过拱形门洞和写着“曲径通幽”的小径，薛熙泽走到了契约之门附近。
黑晶曜砌成的七米高的围墙的阴影投射下来，沉甸甸负压在人心上。就像黑夜探出的冰冷触角，于看不见的角落里悄然揭下伪装的虚像，露出底下狰狞的模样。
那是择人而噬的猛兽，稍不注意就会被祂啃食得尸骨无存。
薛熙泽看见了小露丝。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是穿着那天那袭白裙子，她肩上悬停着一团蓝橙色的雾气，翡翠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望向测试精神力等级的帐篷，像是在发呆。
“二少爷。”门前站着的两个黑衣白裙男女率先发现了他。
小露丝也跟着回过神，金光跳跃在她眼里，少女的声音清甜一如往昔：“二少爷怎么来了？”
薛熙泽先朝着那两个男女略略颔首，然后转头朝小露丝走了过去：“我有点事情找你。”
小露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找我？”
薛熙泽点头：“不会耽误你太久。”
小露丝点点头，对其余守门人说：“二少爷找我有点事，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你们不许偷懒哦。”说着她扮了个鬼脸，边蹦蹦跳跳地往帐篷里走，边回头冲薛熙泽招招手，“进来吧，二少爷。”
薛熙泽快步跟上。
只燃着一线幽火的帐篷将二人的面容都照得晦暗不明。
“说吧，二少爷，您找我什么事？”
薛熙泽抿唇，将仿真宝石珠串里的记忆模块展开，然后选取昨天看过的那张预言照片，将它投射在半空中——半空中跳动的幽火正好映上中年美妇的下半脸，嘴角温和的弧度随着火光慢慢扭曲。
小露丝脸色骤变：“这张照片……您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薛熙泽：“所以，你知道这张照片。”
“……”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是谁篡改了我的记忆？”看着僵在原地的小露丝，他笃定地问。
小露丝垂下眼帘，苦笑：“二少爷，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而将关心投注给那些注定会分道扬镳的人更是毫无意义。”
这句话和昨天早上课间舒道炎跟他说过的内容不谋而合。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小露丝：她果然也知道些什么。
“从昨天开始，我就联系不上祁向阳。”薛熙泽看着预言照片上偷瞄祁向阳的小女孩，对面前的小露丝说，“如果你有什么线索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小露丝放在两侧的手缓缓握紧，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联系不上？怎么会？”
“小露丝。”薛熙泽蹙眉，“——露丝·特莱兰，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我昨天问过舒道炎了，他和你的答复一模一样。可祁向阳是和我一起长大的表亲，就算注定分道扬镳，也不影响我们一起走过的那许多年。”
“……”小露丝深吸口气，攥紧的手无力松开。
火光跳跃在那双和祁向阳如出一辙的绿眼睛里，她放弃似的闭了闭眼：“既然那是预言照片，你也看见中间的人的名字了。”
薛熙泽蓦然抬头。
小露丝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声音响在耳边，振聋发聩：
“露丝·特莱兰，她是我的母亲，也是薛家现在的火炬。”
“……”薛熙泽瞳孔骤缩。
火炬。
“可火炬不是……？”
“火炬是阿尔德乌斯的恩赐，也是唯一能打开界门的钥匙，祂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小露丝说，“确实如此，甚至连祂的出现，都不太具备既定的规律。祂可能是Alpha，也可能是Omega，甚至……Beta？也不是不无可能。祂可能生在贵族之家，到成为火炬那天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当然，祂也可能……”说到这里，小露丝顿了顿，看向薛熙泽的目光竟然带着几分怜悯，“从出生就像莴苣公主一样，被送进那座塔楼里。”
薛熙泽想起那座塔楼——白色的巨塔，造型就像一个倒置的火炬。
“塔楼里有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搬走了吧。”小露丝说，“那里住的预备’火炬’应该不多了。”
“……祁向阳……他知道吗？”薛熙泽涩声道。
小露丝愣了愣：“嗯？”
“我是说，祁向阳他知道吗？”
“当然。”小露丝脸上重新挂出面具一样的、惯常的笑意，“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可是薛家的下一任火炬。”
薛熙泽身形重重一晃。
“那……金丝……我是说舒道凉，她……”
“祂当然也知道。”小露丝指了指预言照片上祁向阳身边的那片真空，“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可照片上却空出了这么个位置。你想，舒道凉和祁向阳从来是一起行动的，但只有这次，这里。”小露丝将手指戳入那片真空，“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还是说，是因为这张照片它根本就拍不出祂的身影呢？”
薛熙泽僵住：“你说什么？”
小露丝咯咯娇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逼仄的帐篷里回荡开，就像一圈又一圈的浪潮狠狠打在薛熙泽的背上。刚开始是酥麻的触感，后来越来越重、越来越冷、越来越，让人感到窒息。
“德拉克里希。”
薛熙泽脑海里浮现出昨天那一堆鲜红的错误，最后将记忆拨回到那个奇怪的名字上。
——艾格妮丝·德拉克里希。
“我记得你很喜欢古华国的东西，可你关注过古奥西尼亚吗？”
“……”
“德拉克里希，亡灵骨龙的意思，或者，换个你熟悉的说法，幽冥骨龙。”小露丝朝他步步逼近，“其实你也隐约察觉了些不对劲才对，不是吗？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张莫须有的预言照片就跑来找我询问真相。”
“……”
——分班实测结束后，舒道凉变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骨头架子，可无论是他还是祁向阳，抑或是其他精神力透支的Alpha或Omega，都从来不会变成这副模样。这简直不像是任何一种融合态，反而像是……那个精神体本身。
深渊种……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问的话，很遗憾，暂时还没有定论。”听见小露丝的话，薛熙泽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个问题问了口。
“但我可以告诉你，”小露丝说，“德拉克里希是个特例。”
“……什么？”
“深渊种，是因为德拉克里希才出现的分类，在那之前它被称为’堕化的幻想种’。”小露丝竖起一根手指，比出一个嘘的动作，“这可是个机密。不过这些东西，等你继承薛家后迟早也会知道。所以，其实我也不算违背约定，对吗。”
“……”
她似乎也没有指望薛熙泽回应她的意思，自顾自继续道：“其实这个理论发现的时间不算早，大概和火炬的研究差不多同期吧。”说到这里，她指了指眼睛，“SS级以上的精神力，好像特别容易跨过某个不能超越的界限。而一旦跨过那道界限，不可逆的堕化就会开始。”
薛熙泽脑海里轰地一声。
半晌，他才终于在一片轰然坍塌的废墟里找到几块声音的残片，粗哑得完全不像自己：“黄金瞳。”
“咦，你知道黄金瞳啊。”小露丝笑了笑，“对，我差点忘记了，舒道凉就有一双黄金瞳，你会这么联想也不奇怪。”
“祁向阳知道吗……”他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嗯？”
“我是说，祁向阳知道德拉克里希的事情吗？”
这回轮到小露丝表情空白了。她脸上面具般的笑慢慢敛起，嘴角拉平，翡翠绿的眼睛里遍布着空洞的死气沉沉：“他当然不知道。”
薛熙泽：“那……”
“他只需要知道深渊种和其他人不一样就可以。”小露丝退回原位，和他拉开距离，“门里的生物喜欢上门外的人类，就连母星历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也不敢这么编。”
不等薛熙泽接话，小露丝再次露出那种浮于表面的笑容：“不过，这种事，谁知道呢？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帐篷里安静下来，闪烁着七色光焰的幽火忽然颤动一下。
“好了，二少爷，时间不早了，我们的密谈也该结束了。”小露丝边说边朝外走去。
“等等。”薛熙泽忽然开口，“现在发现的德拉克里希只有那一个吗？”
正在往外走的小露丝脚步顿住，闻言像听到什么惊天笑话似的睁大眼睛：“不然呢？难道契约之门里头的东西还能是什么量产批发吗？”
薛熙泽垂在两侧的手蜷了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确实。”
——那阿白记忆里的那个金眼睛的少年，又是什么东西？